“这话虽然你不爱听，但你是否觉得，人类已经无法迎来那种让整个种群都得以升华的进化？我不是在诱导你，而是希望你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想一想这个问题。”
“你……确定？”无论怎么想，墨缘都觉得她就是想让自己说出“是”，但仔细想想，往大的方面想，墨辰所说的这种进化，从古至今真的存在过么？她的意思，就像是人类的发展并非进化一样，不过如此错综复杂的文明，相对于古人而言的进步究竟体现在哪些方面？是统治手段，还是生活方式、水平，观念；科技的进步或是精神层面的进步？
先不论这究竟是进化还是进步——说是进化吧，进化的又全是人类本身之外的东西，说来还是进步更为贴切，按照人类发展的角度而言，从学会使用工具到创造更加方便的工具的确是一个进步的过程，就算将这称之为进化，人类的整体水平也远不足以用“升华”这个词来体现。
那更像是精神层面的东西，但是人类的精神需求已经被繁荣的娱乐项目给吞噬殆尽了，娱乐至上的时代，大部分人早就遗忘了静下心来的习惯或是条件，他们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也不想自拔，只是即便如此，他们的内心恐怕也没有真正丰富过。
在网络崛起之前，人们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但不能将责任归咎于网络或是丰富的娱乐方式，这不过是人类发展之必然；毕竟网络也带来了更加便利的生活，提高了人们的工作效率，但凡是看上去坏的、流行的东西，它们的初衷实际上都是为了让人们能够更进一步，更加高效，只是事实却与预期不符——不断提高的工作效率和越发便捷的生活方式换来的不是更多的休息时间或者更加轻松的工作方式，而是基于这种高效、便捷的高强度工作和快节奏的生活；比如完成一个表格需要两个小时，有了计算机和网络之后时间会缩短十倍，只要12分钟，剩下的108分钟老板不会让你闲着，而是指派你去完成更多的表格、更多的工作。
如此，高效便捷反而成为了资本家剥削劳动者的又一手段，他们希望的是员工给自己创造更多的利益和价值，而丝毫不在意员工们对此究竟有何看法。
而高效率的另一层意思就是更加繁重和压力，因为你在同样的时间内理论上可以处理更多的工作，但这就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导致更大的压力，时间一长，身心都会不堪重负——老板并不在乎，他们看中的是高效率所带来的高收入。
这些原本是为了让生活和工作更加方便的改变如今成了现代社会快节奏高强度生活、工作的罪魁祸首，人们并没有从中寻得解脱，反而是因此而陷入了更深的泥潭，整个社会都成为了一台越来越快、高强度运转的机器，没有任何所谓的休息可言。
每一个人都苦不堪言，将大把的时间花费在工作上，个人时间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少，他们越发认清现实，梦想之类的东西也越发不复存在，更不用谈去思考整个人类种群究竟会变得怎样；他们成了社会这一巨大机器的齿轮或是螺丝，直到报废之前，都不会被卸下。
当然，他们还是有作为公民的权利——跳槽、辞职或是另谋高就都是出路，但很大可能下一份工作还不如现在的，这是一个煎熬而艰难的决定。
毕竟，你不做，还有大把的人抢着要做，这个社会永远不会出现岗位招不到人的情况，因为人口已经严重过剩，每一个人都在生存的恐惧中艰难度日。
到最后，墨缘只得摇了摇头，就如今这个势头来看，所谓的整个种族的升华压根就是不存在的，就如墨辰所说，这就是人类的天性，注定如此。
“你知道这一切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是在雨镇事件之后，你刚才所想的，应该是尹辰想法的一部分吧。”墨辰问。
墨缘没有作声，只是点了点头，那的确是雨镇事件发生之前的世界了。
“尹辰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于人口问题，他的本意也从来就不是消灭所有人类，而是排除多余的、无用的人类，但这个标准是什么很难决定，因为他必须站在一个人类的角度，笼罩在道德和文明的阴影之下去考虑这个问题，那么首先而来的，就是每个人都拥有生存的权利——他并不愿意站在这样的角度去思考，因为这将无法完成任何事，说到这，是那位邪神助了他一臂之力，所以雨镇的诅咒就从他个人的意愿，成为了那位邪神的能力体现——不再是裁剪人员，而是全部灭亡。被邪神侵蚀了意志的尹辰下意识地认为，人类这个种族的存在只会带来更多的恶，那么这个种族就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实际上，他在进入GSRI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想法，是属于那种对谁都不会说的心中的秘密，用心理医生的话说，就是厌世情绪所引发的轻度心理变态——如果他大肆宣传自己的思想，在极端时期可不就是反人类罪么。哎，蛮可怜的一个人，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过他的想法也并非无中生有——运气太差，他的时间轨迹大部分的时候都在时间虫蛀出的空洞中，然后与他的情绪一拍即合，形成了恶性循环，他最后的样子和时间虫非常像，都是出于某种极端的目的，只不过最终这种目的只达成了一半，剩下了十亿人。”
墨缘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墨辰这次没有提到小寒，但她已经不认为这只是小寒或者墨辰的问题了，而说是人类本身的问题，结果却是由雨镇的仪式所引发的。
“如果没有他，雨镇仪式的本来目的是什么？”
在GSRI的雨镇报告中，这一栏墨缘因为自己的权限问题而无法看见。
“削减30亿人口，让人类的数量维持在4，444，444，444左右，然后邪神就会降临到地球上，那实际上是一个召唤仪式，而这个数字就是开启召唤之门的钥匙，也就是说人类本身就是仪式的一部分。而邪神的目的是为了降临地球然后发展自己的族群，但它通过尹辰感应到小寒的存在，便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并改写了仪式流程，从而让仪式的主角从它自己变成了尹辰，最终的目的也得以改变——有小寒的存在，它不得不放弃整个地球，那么人类也没必要存在了。”
“真的？”墨缘难以置信。
“是的，而GSRI的报告中也只是推测仪式的目的是为了召唤某种强大而邪恶的存在，对于那个数字的作用也始终没有推测出有用的东西；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就算没有尹辰，仪式也会成功，地球上也会死很多人，阻止仪式这种事，GSRI在不明了雨镇内部的情况下就只有小寒能够办到了，但事到如今你也看到了，这就是她的做法，她显然很清楚如今的人类是一个怎样的种族，我能从她的行为中感到她对人类深深的失望。不过她在雨镇事件中还是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让邪神彻底打消了入侵地球的念头，并让原本毁灭全人类的诅咒改成了让人类重新来过的机会——我知道你不会认同这一点，但我是认同的，同样，GSRI里的反对派也是认同的，至少在目前的世界，人类的行为从混乱的无序变为了有序，你可以亲自去看看，现在那些还活着的人中的时间线中的空洞相较于之前要少了多少，虽然时间虫仍然存在，但比起雨镇事件之前，它们在人类的每根时间线中的数量已经大大削减了——不过它们并没有完全消失，毕竟除了人类，很多高等智慧生物都存在种族数量过剩的问题，他们时间线中的空洞就和雨镇事件之前的人类时间线内的空洞差不多。”
这仿佛是在说“小寒的决定是正确的”，但事实如何，并非短时间内可以预料；而对于这种结果，墨缘甚至无法太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她能想到的小寒这样做的唯一理由，就是小寒不过是趁着雨镇的诅咒顺便让世界变成了这样。
墨辰说得没错，小寒对人类的感情已经变了，就如同掐灭黑洞一样，削减人类的数量对她而言不过是动一动拼图板上的一块拼图而已。
“无论如何，这都是小寒的决定，不过目前，尚且只有你我知道这件事，尹辰应该也知道——至于要不要如实说给GSRI，就是你自己的事了，这些消息会左右两个派别的观点，同样会间接影响秦霜雪的决定。”墨辰道。
墨缘点了点头，才道：“但是……就算如此，按照你所说的，人类的天性还是不会因此改变，也许很多年后，世界还是会变成那副样子……”
“没错，这就和黑格尔说的那句话是一个道理，也许正是因为人类无法记住历史的教训，才会有小寒这样强大的力量来介入他们，不过小寒应该不是刻意的，否则她在苏醒之时就完全可以这样做，甚至可以不给出任何理由，按照她的观点，在雨镇的诅咒发送到邪神那边时，她有三种选择——一是什么都不管，二是完全阻止诅咒，三是修改诅咒的内容，而她选了第三种；她清楚自己对人类的干涉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但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一次手术而已，人类可能会很疼，却也能避免致命的危机——即使人类不会因此而感谢她，他们会质问：为什么你不拯救所有人？但小寒和人类又不是一回事，只是这种话说出去的话，人类又会问：那你为什么要干涉人类？答案是不干涉就会灭亡，然后人类还是会问：你怎么不拯救所有人？”
墨缘听到这，苦笑了一下，那句话说得没错，人类的确无法从历史中得到任何教训。
“人类是永远无法满足的，他们只会得寸进尺，所以有的事情才需要暴力去解决——像这种道理怎么能讲得通嘛，对于人类而言，暴力的确是有效的手段，永远有效。”
墨缘突然就觉得，人生变得极其无聊，虽然墨辰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但她也认为，那不过是她的一家之言，就像她对人类所作出的评价一样，不过，即使她让墨缘不要在意，墨缘也不可能真的不在意，这可是人类之外的存在对于人类这个种族的评价，而且这个存在还是宇宙的规律之一。
虽然墨辰强调这是她站在自己的角度而非规律的角度，也无法不让人往那方面去想。
如果连她的评价都是如此，那么等到人类真的和外星世界的高等生命相接触的时候，他们又会怎样看待人类？
或许更大的可能是互相看不顺眼，但星际战争显然是不切实际的，宇宙之大让文明之间的联系变得虚无缥缈，几乎不复存在，这方面的事情人类倒也不必担心，如墨辰所说，他们是安全的。
而GSRI虽然早已和外星文明有所接触，但他们终究和通常世界的人类不是一类人。
“你知道为什么GSRI的人就没有这些问题？原因并不复杂，读过了保密协议的你，对此应该有所了解。”
墨缘点了点头：“因为GSRI首先解决的是利益问题，而且是每一个人的利益问题。”
这其中所涉及到的利益问题究竟是什么，墨缘并不十分清楚，但GSRI的员工对于这方面的诉求始终能够得到满足并非只是他们工资开得高而已，这只不过是他们应得的，墨缘觉得这远远不够支撑——现在她所了解到的，人类的天性。
但她也感觉到了GSRI的人和普通人的不同，那种感觉很朦胧，一时半会根本说不上来。
“人类是无法被满足的，这一点在GSRI也一样，所以他们对员工的筛选条件很简单，在能力足够的情况下，要么忠诚，要么对利益的需求很低。”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