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秦霜雪叹了口气——总不可能自己主动叫于东海相信自己，说这是为了不给他添麻烦……但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解释都无法解释得通的，对一个被自己伤害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这还是人干的事吗？
的确，正常人会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不信任——于东海对秦霜雪投入了那么多，即使内心没想过，也是会期待些许回报的。
就算秦霜雪认为这一切都是于东海自愿的，她也不可能当于东海的所作所为跟不存在一样，她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这样行事——但是，把于东海牵扯进来又有什么好处呢？虽然自己很感激他能飞越大半个国家来找自己，也很感谢他当时把昏迷的自己送去了医院。
否则，后果还真的不一定，就如于东海所说的，“能找到你，大概是缘分吧。”
只是这东西说不清也道不明的……
抱歉了，东海。
她不想让于东海受伤，不想让于东海太多了解自己的私事，不想让他过多地担心，不想让他平白无故为了自己做这么多事情……
不管是怎样的借口，不管他是否愿意相信，秦霜雪都决定了，自己要这样做。
她变得有些任性——如果，于东海无法接受自己这样，那么，他们就算真的能在一起，也不会得到长久的幸福的。
这一次她同样关掉了手机，而这个强戒所，位于她之前都不知道的地方，她不相信于东海还能找得到。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自己会平安回去，不过那时候，也就不需要所谓的解释了吧。
说是不想让他担心，结果做出来的却是最可能让对方担心的事情。
她不认为于东海能原谅自己，因为这档子事，就像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给背叛了一样，哪怕知道这一切是有苦衷的，哪怕知道这一切也是有理由的。
但……明明不用弄这么复杂的事情，明明可以一同商量协商解决的事情，却因为人各有志，而产生了分歧。
秦霜雪这样做的理由甚至可以算得上很单纯，她也知道，这辜负了于东海对自己的信任，但她却别无选择。
与其让他看到父亲的样子，不如就这样，又不是不再见面了——真到了要分手的时候，自己一定会好好跟他商量的。
是因为这个原因么？秦霜雪想明白了，也许自己这样做，只是害怕会和于东海分手而已。
在她对未来的猜测中，他们分手也只是时间问题。
并且，究竟是谁先提出这个要求——也许是秦霜雪，也许是于东海，他们各占一半。
秦霜雪不相信天底下有如此痴情的男人，正常的人碰到这种事情，提出分手也是很正常的吧，毕竟将来想要在一起那压力得多大……哪怕，她会因为伤心流泪，但又有什么办法，也许这就是命啊。
就算于东海没有提出这些，她也会认为他是害怕自己受伤才勉为其难和自己才一起罢了，但母亲的事她都挺过来了，这样的二次伤害又算什么——为了不再让她担心，由秦霜雪主动提出分手也是可能的。
只是，只是……她不想，不想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但却又不得不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她恨自己不能像于东海一样站在对方的角度上思考问题，对于因此而造成的困惑，她无能为力。
也许到最后，她能做的，就只有不停地道歉。
有时候，人想要互相理解还真是一件难事。
“那个……你真的没事吧？”
老牛见秦霜雪望着太阳日渐低沉的山头发呆，难免有些关切地问道。
自己的话不会戳到她的痛处了吧？他想。
秦霜雪抹掉眼角的泪，微笑着摇了摇头。
早知如此，她觉得自己就不应该来到这里，只是……似乎现在无论到哪都是一样的触景生情。
“那就好，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说啊。”老牛尴尬地笑了起来，过于耿直的他，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的确有些摸不着门道。
秦霜雪点了点头，才逐渐感觉到操场上学员们的喊叫声、踢球以及打球的声音。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而真实起来，她感觉自己从梦中醒来了。
顺着老牛所指的方向，她找到了父亲。
他坐在操场边的树下，树荫挡住了夕阳，遮住了他的上半身。
他似乎正在读一本书，并且，他也是整个操场上唯一在读书的人，正是如此，他与周围鲜活生命力的都显得格格不入。
在那么昏暗的地方，他真的能看清书上的字么？
以这种方式自居，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也难怪会交不到朋友。
虽然出去之后的事情难说，但至少那些愿意往来的人，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朋友。
秦霜雪当然记得，曾经的父母身边有过多少追随者，但现在他们都不在了，也不可能在了。
在他们心中，父母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就算有，也是极其微小的，他们不值得为了博取那镜花水月般的东西而堵上自己的职场生涯。
甚至，就连曾经追随他们的自己，如今也将要离开。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秦霜雪在心中这样问父亲，只是她得不到答案。
“你老爸他，很努力。”
沉默了一会，老牛道。
秦霜雪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没去辩解，她只能理解为老爸在外人面前的确表现如此，但这样的褒奖并没有什么用，等时间一长，他们自然会发现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否则，如果单单是因为喜欢看书就和别人之间划清界限？怎么可能。
这样就是努力了么？管理员会看不出他其实……也许……是在演戏？
她没有否认父亲在工作上的建树以及他的才华，她只是单纯地对父亲印象不好而已。
就算这是偏见，她也暂时没有要去改变的想法。
或许以后也不会有，本来这样的看法就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原本她还不觉得，但自从发生了这些事情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对父亲竟然是这样一种感情。
通常，在一般的电视剧中，父亲这样的形象去演一个反派是再合适不过了，无论是性格还是……还是行为。
而他所做的那些事情，不就是标准的反派行为么？这可是法律都承认了的。
真的是……切，他不过是在伪装自己，这些人居然还相信了他。秦霜雪想。
“小心！”
随着一声呼喊，秦霜雪的注意力被一声呼喊吸引了过去——突如其来的足球在操场半空划过一道弧线，以极高的速度砸在了父亲的身上，打翻了他。
棕色封面的书落在地上，沾了灰尘，起了皱折，父亲的手好像也有被足球给撞到了，他坐在地上，揉了揉手腕，又小心地活动了两下。
场上的学员跑了过去，关切地围在她的父亲身边，他们拉起了他；他捡起足球，递给了他们。
场面出乎意料地十分友好，秦霜雪看到自己的父亲并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就在刚才，她竟然隐隐有一种冲过去冲动，但她立刻忍住了。
因为她意识到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心底的确还存在着一丝对父亲的感情。只是这样一想……她就觉得胃里泛起了酸水。
该死。
很快，秦霜雪就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对她的父亲说“谢谢”，然后回到了场上。
看来事情和平解决了，秦霜雪还以为会起冲突的。
换做是以往，父亲遇到这种事肯定会发火的，究竟是这里的环境磨灭了他的脾气，还是说——父亲知道保持低调的重要性？
想来也对，本来他就有些不合群，如果再跟人闹别扭的话，在这种地方会变得很难熬吧。
即使这里就如秦霜雪看到的那样保持着良好的秩序，但因为人手有限，总会有管理者看不到的阴暗角落的。
所以，这样的做法也无可厚非。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父亲真的在悔过。
只是，按照秦霜雪对他的了解，这样的可能性很低。
相比起父亲，那些在场上的运动员们要显得有活力得多，这种现象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年龄。
虽说在场的学员有岁数比秦霜雪的父亲还要大的，但那几乎到了屈指可数的程度，剩下的则都比父亲年轻，秦霜雪感觉大部分人可能都不到二十五岁。
而正是这样的年龄分布，让她产生了这里是学校的错觉。
她有些奇怪，便问老牛：“管理员，我想问问，这些人……真的都是因为吸毒才来这的？”
老牛听到她这话，以为是她对强戒所的构成性质不了解，便道：“这还有假！”
“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里的学员为什么普遍都比较年轻；还是说只有这里是这样？”
“哦……这个啊！早说嘛，原因很好理解啊！”
老牛呵呵笑了起来，挥了挥手臂，又挠了挠脑袋，像是在组织措辞。
过了一会，他才道：“现在的年轻人嘛，生活条件好了，不愁吃不愁穿，需要担心的事情也就少了。空闲时间一多，就总喜欢追求刺激！也难怪，很多八零后九零后都是独生子，父母又惯视，又不管！所以总会有不知道利害关系的一小部分年轻人染上这些的，你也别见怪！”
说着，老牛就拍了拍秦霜雪的肩膀，把她吓了一跳。
——“要我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首先咱们国家这么多人，其次你得考虑没有染上的年轻人又有多少，这么一算，毒品的传播速度反而还下降了，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人们对毒品的防范意识提高了嘛！生活变好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啊！并且这些人，我也能感受到他们改过自新的决心，人嘛，总是会犯错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改正这些错误的心；你说是吧。”
说罢，老牛有些惆怅地望着远处的山林。
夕阳在他的脸上刻上深深的影子，那是岁月的痕迹。
秦霜雪能感觉到他对于自己的事业所倾注的感情和责任，以及希望这些学员能早日回归社会的心情。
老牛有些不擅长表达，但秦霜雪还是理解了他想要说明的意思。
秦霜雪知道，自己的国家对毒品的管控相当严格，在这种环境下，还能接触到毒品，甚至有意识去接触毒品的，想必都是因为自身存在着相对比较极端的原因和情况，比如家庭，比如环境，比如经历。
不过，生活带来的经济宽松反而让他们更容易接触到这些东西了。
在他们的人生进一步恶化之前，也只有像强戒所这样的地方能够给予他们第二次机会，不管他们曾经犯下了怎样的错误，但如果能进入这里的话，起码还说明他们的未来还是有一定的希望的。
除了他们，一定也存在着很多游离在法律之外，甚至就此堕落一蹶不振的人，他们的命运，相对而言只能用不幸来形容，虽然，对于已经进入这里的学员而言，他们也会认为自己的命运是一种不幸。
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后悔过自己的行为，但就算有，是不是也为时已晚？
大概，这些都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有一颗改正错误的心。
只能说，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就像光明与黑暗一样，它们之间存在着必然的平衡关系，完全的光明和黑暗都是无法稳定存在的；只是，世界之下的万物，也必然不会像是光明与黑暗这样简单且易于归纳。
光越强，影子也就越强；最明亮的光中也可能诞生黑暗，最黑暗的夜里也可能燃起光芒。
——不知为何，秦霜雪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的话。
她不觉得这是哲理或是什么预言，而只是一种单纯的感觉而已——偶尔，她会想出这样类似的话来缓和自己动荡的心情。
也许，母亲的选择并不是因为黑暗淹没了她，而是她认为这样才能最接近自己心中的光明。
可是，秦霜雪在经历这些事情后，已经分不清光明与黑暗是否存在本质上的区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