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会让灰鹰之中，执行派、反对派和中立派的代表来跟你对话，完了之后我会来找你，那么，先告辞了。”
院长的投影在秦霜雪面前渐渐消失，在最后一刻，他都始终保持着微笑。
另外三个彩色的虚拟投影出现在秦霜雪面前，让她感觉一下子真实了许多，投影看上去和真人一样，也没有辅助性的边界，只是秦霜雪无法从投影上感受到生命的气息；即使再真实，那也只是投影而已。
而这也是院长使用单色投影的原因，反正都是虚拟出来的形象，倒不如直接跟别人说明比较好。
执行派代表F先生，一名三十岁左右男性，黑色短发，戴着眼镜，西装革履，一副斯文模样。
反对派代表O女士，一名身着白大褂的二十五岁左右女性，褐色长发，面容清秀，眼神坚毅。
中立派代表N小姐，穿着打扮和O小姐很像，自称是O小姐的妹妹；从身高和神态来看，的确如此。
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出于怎样的目的自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根据院长说的话来看，他们的容貌举止的确不像是经历过什么令人难忘的痛苦；相反，秦霜雪觉得他们都有一种置身于世外的轻佻感觉。
在这样的正式场合，秦霜雪本应身着白大褂，但她忘了带。还好，对面的精英并不在乎这个。
至于称呼，这是他们自称的，说是方便记忆。不过秦霜雪知道，这不过是为了隐藏自身信息罢了；她当然不会泄露他们的信息，只是这种行为更多的是一种习惯而不是目的。
“在正式开始之前，我能问你们一个问题吗？”秦霜雪道。
三人点了点头。
“这里，怎么样？”秦霜雪道。
“你是说，我们过得怎么样？”F先生反问；他的声音比院长高昂了不少，包含着尚未磨灭的激情，可以想象在这之前他是个开朗的人。
秦霜雪点了点头。
“很好，甚至有点爽。”F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过程中他用手捂住了嘴，好像在忍不住偷笑。
秦霜雪看着他，挑了挑眉，望向另外两位。
她们也不约而同地点头。
“在无限宽广的精神层面，肉体的损失并不代表着我们被囚禁在这里；这一点就像网络世界一样，但我们所处的，是比网络更加宽广的地方，所以不用为我们担心。”N小姐补充道。
她的脸上是比F先生更加明媚的笑容，令秦霜雪有些难以置信，但她很快便想象到了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大概是舍弃了肉身，但强化了灵魂，让灵魂所处的荒芜环境变成了一片乐园，在那里，他们可以不受肉身限制地享乐，前提是完成他们自己的工作。而这一过程中，他们的意识始终都是存在的，并且因为灵魂所在的特殊环境，他们可以利用这一环境来模拟任何地方，感觉就像是亲身到达了世界各地。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的确是人类更为高级的存在方式——所想即所得，在哪里亦是一种常态。
“虽然曾经的世界很美好，但我们的意识所达到的地方也不差，嗯……应该说比你所在的世界更美好，本来我们没有必要担心这里的事情呢，不过那样的话，我们生活的地方也会变得危险吧……嘛，这些都是我一人之辞，作为中立派，他们的观点我都赞同，因为无论是执行还是不执行，对于我们来说影响都不大啦，你说是吧，姐姐。”
N小姐补充了自己要说的话后，便望向O小姐，一脸事不关己的开心模样。
只不过O小姐有些嫌弃地看了N小姐一眼，N小姐想要抓住她的手臂，却被她躲开了。
这就是中立派的观点么？
秦霜雪在之前猜测过中立派的想法，就和N小姐说的差不多，无论执行还是不执行，影响的都是现实世界，而不是这里的这些大脑——虽然N小姐也表示了对于现实世界的关心，但那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而GSRI对于此事的主要争执，也是因为崩溃日让不少GSRI的员工蒙受了损失，其中主要的就是失去亲人。
而这，也是执行派主要观点，当然他们还有一个理由，就是GSRI不应该眼睁睁看着世界人口出现如此大规模的锐减，照这样发展，再有什么意外，人类是不是就该灭绝了。
只是，因为个人原因而执行，反倒显得有失公正了；倒是让世界人口恢复这一点值得讨论。秦霜雪这样想。
必须执行——这是F先生的看法，虽然人类出现过很多错误，但发展到今天必定是有自己的原因，只是发展过程中注定避免不了牺牲，而事到如今，这样的牺牲正在逐渐变小，正在慢慢被人接受，这正像是一场蜕变，只要给予他们时间，那么人类必将向着更美好的方向发展，这绝不是理论才会存在的事情。
打个简单的比方，现代的人类比起一千年前的人类，无论是文化、科技、教育、社会人文、道德观念、生活方式等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是发展，是人类共同进步的结果，突然的人口锐减会打破这种进步，让本来举步向前的人类突然摔倒在地绝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在F先生看来，这样的人口锐减并不会让世界变得更好，时间一长，就算是原来的好人也会变成坏人的，人类本身就潜意识里存在身份地位的高低差异，而社会也需要这种差异来保持人类各个阶层的平衡——坏人都死了，还要警察干什么呢？
这样的社会是唐突而脆弱的，就算人类只剩下一亿人，阶级仍然会诞生，他们终将会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如果不执行，那么人类才是真的玩完了。
而O小姐坚决反对这样做——无论地球发生什么，GSRI也不应该干涉人类世界，雨镇的存在本身就不属于核灵，即使发生意外也不应该执行如此决定。
更何况，就算雨镇的后果对于人类来说影响太过重大，对人类之后的发展也可以说是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但无论之前还是现在，人类的发展应该朝向哪个方向，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对于GSRI而言，只要人类能够继续生存、或是存在下去，在世界末日到来之前，GSRI都不应该管得太多。
何况AI的计算结果显示人类在数量下降后带来的优势更加明显，就算F先生说的方方面面，在现在世界来看也比人口爆炸时候要来得更好，照她的看法，目前的人类人口——10亿，恰好处在一个比较合适的位置，要是执行了计划，那才是对人类的毁灭。
那不是拯救，而是自私。
任何一个GSRI员工都不应该滥用自己的权力。
“你是说！这不算世界末日！”F先生朝着O小姐高声宣读自己的看法，像是盛气凌人地宣誓自己的主权。
他是执行派，并坚持自己的看法。
“要是执行的话，等到2050年人类人口突破一百亿，你就等着哭吧！”
O小姐不甘示弱，气势不输F先生。
“到那个时候，人类都能移民火星了，人口根本就不是问题！”
“放屁！人太多就是罪恶！在那之前！不能互相理解的人类也在真刀真枪地进行着战争！那么多人口，能好好活下去的话会需要战争吗！”
“他们也是牺牲者，战争本身又不是个别人类的错！再说，你一个反对派，为什么要关心战争的事！”
“那只是跟你说明人太多的危害罢了！现在那些战争犯已经都消失了！”
“你这个想法根本就不对！”
……
这是一场关于人类的未来、两个派别之间的、两个人的战争；秦霜雪和N小姐在此时都成了旁观者。
人类的命运……在这一刻真的被几个人给左右了。
虽然两方说得都很有道理，但想来……秦霜雪也渐渐觉得，人口膨胀带来了太多的问题，而人口锐减之后的世界，虽然还没有全身心去感受过，但还是多少能察觉到，除了稍微冷清一些之外，人身上的戾气也的确有所降低。
GSRI也在观察这样的世界的发展趋势，这需要时间，所以院长才说，时间很多，不急。
这么想来，这的确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秦霜雪可以花很多的时间去感受、去亲自体会、去了解，直到自己彻底下定决心，决定究竟执不执行。
但……她想到了尹辰。
之前的世界，自己拥有怎样的记忆，现在的世界，自己又拥有怎样的记忆……墨缘的事情还没处理妥当，尹辰和小寒也已消失，如果执行计划，尹辰会回来么——如果能回来的话就好了，哪怕小寒一起回来也没关系；如果不能回来……那么执行与否，都不重要了。
让一个有感情问题的人来做这样重大的决定，实在是不合适。她这样想。
再说，她比谁都清楚，雨镇事件结束后的那天晚上，其中共有两名幸存者，就是尹辰和蔑雨，蔑雨目前还在，但尹辰却消失了；只是因为同时消失的还有小寒，她才觉得这件事的主要原因是小寒而不是雨镇。
中立派的意见可以排除，因为这件事秦霜雪必须做出一个选择，无论是执行还是反对——执行意味着干涉，反对意味着不干涉
然而对于小寒来说，GSRI无论是何种计划都无法影响到她，所以潜意识里秦霜雪已经觉得，即使执行了计划，尹辰也是回不来的。
想到这里，一股无力感笼罩了她。
那么执行派和反对派的意见，对她而言便也失去了太多的意义。
她想弃权了。
看着还在同过各种立场和观点试图反驳对方而争吵的F先生和O小姐，秦霜雪沉默不语。
站在自身立场上，这不公平，因为这本不是她能处理的事情；但就算站在整个人类的立场去做出选择，也不见得公平得到哪里去。
她感觉自己成了GSRI计划的牺牲品，他们只是选出一个来按下开关的人而已，至于究竟按还是不按，并不重要。
哪怕她拥有了这微小的主动权——但和小寒类似，不管结果如何，对GSRI的影响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呐，如果不知道如何选择的话，弃权吧。”N小姐走到了秦霜雪的面前，微笑地说道。
她的笑容和院长有些相似，却暗藏杀机。
秦霜雪默默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已经窝在手中的硬币。
两人的争执有些吵闹，让她感觉周围的大脑看上去都成了视觉污染——遂于普通人而言，可能这本来就是视觉污染。
“喂，别听她的——想想你的家人啊！”
A先生从争吵中脱开身子，一把将N小姐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走到秦霜雪面前，道：“你的家人也因为奔溃日消失了不少，你不打算挽救吗？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
A先生还没说完，就看见秦霜雪面带杀意，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凝视着自己，那种认真的表情，足以令他刻骨铭心；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说错了话，眼前的副院长可能下一秒就能找到储存他大脑的针，然后打破透明的壁垒，将那颗脆弱的脑子从一堆管线之中剥离出来，然后一把捏碎。
O小姐和N小姐看到这一幕也惊讶得说不出话，即使她们只是投影，也能感受到那股凛冽的杀意。
家人……就算曾经，秦霜雪也记得，自己的家人除了已逝的丈夫和女儿，以及目前算是家人的尹辰、墨缘外；再没有别人。
A先生所说的，显然是她曾经的家人，包括父母、兄弟姐妹之类。
这是她很不喜欢的话题，能与尹辰墨缘保持和睦，一半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不曾问起。
“你们……没有其它的观点，就离开吧。”
秦霜雪收起杀意，最后也只是淡淡地说道。
而手中那决定人类命运的钥匙，已经被捂得发烫。
三方代表都十分知趣地行礼，然后散去了。
房间中只剩下她和周围数不清数目的大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