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吹拂过来，神清气爽；这里虽然远离市区，但灰海市哪里都是寸金寸土，这样的房产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天文数字。
细细品味，很迷人，很入味，却也将人拒之门外。我是一辈子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来到这种，或类似的、属于私人的地方。
我们三个并排走着，墨缘在中间，却司空见惯似的毫不惊慌。
“只是我觉得，她们不应该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我身上。”雪院早已习惯这一切，便自顾自地接上刚才的话。
我只看了刚才的女仆一眼，就已经有了些印象，能感觉到，她们随便走在哪里，都属于那种能让人记住的美女。不过她们照顾雪院，应该是享有GSRI的高额工资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能让她们留在这里的原因。
我们穿过花园，来到别墅正门，向上仰视，这栋唯美的建筑更显奢华气派，不知是出自哪位建筑大师之手。
进入正门，一片光彩照人——别墅采用了大量的玻璃以及其它透光材料，加上优秀的设计，让室内光线明亮而柔和，即使面积很大，也不显昏暗，仿佛我走进了什么国家级的博物馆，典雅温和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外面的气派辉煌完全不同。
我们来到一楼的客厅，就坐。
这里也是采用欧式设计，视野里的红棕色占据了很大比例，家具、陈设、装饰、电器……比之前我们去的那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还要豪华，现代化中硬是体现出一种毫不违和的古典美，和雪院的气质很搭，是一种忽远忽近的神秘感觉。
女仆似乎知道我们吃过了什么，便已经准备好了小点心和一些温和的饮品。她们端茶递水的动作温柔而干练，毫不拖泥带水，表现出很高的专业素养，即使只是看一遍，也让人印象深刻，那种时间积累下来的娴熟感……真是太周到了，很难想象，平时雪院都在家都过着怎样奢侈的生活。
这生活让人沉醉，也让人流连忘返。
墨缘倒是一直很淡定，可能是类似的场景在电影之类的地方见过，或是她年龄小，并不懂得这些，也许是她体内的力量导致的？
倒是我，一直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生怕有什么举止行为上的问题，而破坏了这里的尊贵感。
不过雪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才放松不少。
而雪院所说的管家，则是一个虚拟投影出的小女孩。投影的另一端连接着GSRI的AI，是非常智能而高效的。
当管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只觉得它的形象是专门设置成这样的——管家采用了更为高级的全息投影，无论是色彩、阴影、神态、动作还是物理效果，都如同一个真人站在那里；不过为了以示区别，投影出的形象会散发微光并且略微透明，仿佛天上之人。
这个小女孩模样的管家穿着哥特风格的黑色礼服，在手臂、领口和裙边有红色宝石点缀，下面是黑白条纹的过膝袜和黑色小皮鞋，看上去即可爱又华丽，透露出一种哥特风特有的神秘。加上它的身体发着微光，如同从天而降的仙女。
可能是投影效果的原因，她的皮肤显得过于白皙而柔和，安静的五官也是精巧万分；一头黑色的齐刘海、以及后方的斜马尾，都让它像是来自美好世界中的梦境。
是的，太过漂亮，反而失去了真实感。看着看着，我似乎有点眉目了。
雪院看管家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怜惜和悲伤。
“这个管家的样子，是你的女儿吧。”我问。
看着面露微笑，站在一侧的管家，她只是撑着下巴，默默点头。
当雪院第一次看到女儿的形象以这个方式出现，是在她尝试自杀却失败后，又回到别墅的那一天。本来万念俱灰的她，在看到女儿形象的管家后，哇地一下就哭了出来。
她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再见到女儿的一天；虽然这个“女儿”无法触摸，但能再见面，对于她来说也是莫大的安慰了。
管家头脑灵活，她丝毫看不出它的破绽——管家记得她女儿小时候的经历和事情，表现得几乎和她女儿完全一样。
秦霜雪由此在态度上出现了变化，她本打算，哪怕天崩地裂也任由它去，但在遇到管家后，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辜负GSRI的这番照顾。
明明都是他们的错，明明不该是这样的结果，她却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渐渐地，她走出了丧亲之痛，也勇于面对大停电带来的精神压力。但她也直说，自己对墨缘的关心，不是因为她是女儿的替代品，而是自己真的因为墨缘，才再次找到了重新活下去的自信。
——虽然在管家的影响下，她逐渐回到了正常生活，但她知道，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盘踞着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曾无数次认为自己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人，不过现在，她终于可以扔掉这种想法了。她和墨缘的境遇有些类似，都是因为未知的灾难而失去了亲人，并阴差阳错地走到了一起，所以她们有足够的共同语言。
反倒是我，双亲健在，没有体会过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所以，我似乎是最幸运的人？可这里不是比惨大会；我也没有那么矫情。
不过透过雪院的话，我很清楚，她多么希望墨缘能叫她一声妈妈。但这就如同一场遥远而不会醒来的梦。
而墨缘也在逐渐认可雪院，她也希望自己有一个妈妈。
不过我不敢确定，这其中的关系大家可能都知道，但就是没人能开得了口。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无论是多么理性而冰冷的人，都会有因为感情而动摇的时候；更要命的是，即使在感情上的一些很重要的事或者选择，他们还是说不出口。
这个时候往往需要外力介入，我想，那个外力就是我；但我明明想说，却也说不出口——我们之间，好像有一道打不破又看不见的屏障。
如果时间够多，那么这个问题会解决的；雪院估计是觉得现在时间不合适。但墨缘却在一天天长大，当她进入青春期，这方面的问题对她来说会变得更加敏感，甚至难以启齿。
时间的确能解决大部分事情，但也是有代价的。
雪院也明白这个道理，她现在能和墨缘如此亲昵，无论是摸头还是牵手，墨缘都愿意接受，也很顺从；但一旦进入叛逆期，一切都会变得未知。
这段时期是她长大成人的必经阶段，也是她自尊心最为最重的一个时期；考虑到墨缘在上学，在与同学接触的过程中难免会提到彼此的父母；她很有可能因为被同学知道自己父母的情况而被她的同学疏远。
甚至不是很有可能，而是肯定会。
即使她体内的神秘力量能吸收她过多的负面情绪，我和雪院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发生。毕竟这种影响是长期的，而且很难界定，所以更需要小心对待。
更何况，每年学校都会开家长会，这个时候派谁去也是个问题；即使墨缘平常隐藏得很好，到了这种时候，也难免会出漏子。
于是这件事反而成了比较优先的事情。也就是说，即使想要往后拖延，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就像任务结束后的例行检查，越快越好。
“不过，它毕竟只是个投影，而且还是我女儿生前的样子……那时她才6岁。所以，我始终做不到真的把它当成自己的女儿那样对待。”雪院道。
我们看着雪院，她看管家的眼神变得复杂，其中的不舍尤为明显。
“因为要落实作为管家的责任，所以……它表现得太过聪明和优秀，那不是她。”雪院叹了口气，继续道：“虽说，让我从阴影里走出来的，又的确是它。”
“你很想念他们吧，你的丈夫和女儿。”我问。
“对啊，我多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而不是什么AC。”雪院看着墨缘，柔情似水地说出了这番话，像是在说：如果墨缘不是AC的话，她就不会遭遇紫雨，她的家庭和生活也应该继续下去。
墨缘也望着雪院，她们的眼神交流持续了几秒钟，说不透这短短几秒能交换哪些信息。
之后雪院把话题拉回管家身上，说自己时常会与它聊一些过去的事情，也是因此，她一直记得自己身为母亲的身份。她会因此而自责自己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和义务。
在大停电的时候，她经常把责任推到GSRI身上，认为是他们导致了丈夫和女儿的死亡。虽然这有些说不通，不过对于一个感情崩溃的人来说，这样的想法是她觉得正确的。
但即使如此，她也没到处说这种事，因为她的潜意识告诉她，这种事情压根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有一阵子，雪院专门去看了关于这件事的档案；她主要关心的是其中的伤亡和损失数据。
她记下了每一个在战役中阵亡的将士的名字，以及因此而死亡的平民，并逐一为他们烧香祭奠，以感谢他们在战役中所付出的一切，以及对他们默默地道歉。
由于GSRI的特殊性，这些阵亡的员工不会有公开的墓地，但GSRI也会妥善处理这些为了研究院而死亡的人——他们把阵亡者的照片贴在一面墙上，这面墙被称为“灰路”，因为上面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灰色照片，就像是一条灰色的路。
而灰路和灰道，是同一种东西，但GSRI内部一直没有统一两者的叫法，甚至为什么会出现两种名称，也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而不那么重要了。
每一张阵亡者的照片都会填补这面墙上的一个空位，这些人来自世界各地的分院或站点。
随着时间推进，墙上的照片越来越多，但还没有填满，墙的后方还有很多的空白。从某种角度来说，GSRI正在致力于让墙上的照片不再增加，但伤亡在所难免，他们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地减慢灰路上照片增加的速度。
她来这里祭拜他们，废了好大力气，才从这些照片上找出事件相关人员的照片；每一张照片，都代表着一个破碎的家庭。
光是祭奠还不够，她觉得自己还应该实际行动，让他们的亲人得到些许慰藉或是补偿。她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将自己的工资分出一部分，通过匿名的方式寄给他们的亲人。
——即使她那段时间一直在混日子，工资却一分不少地打到了她的账户上。她觉得自己什么事都没做，就不配平白无故地得到这些钱，所以只好把钱拿去慰问他们的亲人了。
她这样做，无非是希望自己好受一点。亲人这种话题，在她口中也逐渐变得沉重，并且不再愿意提起。
她与其他亲戚的关系也渐渐疏远了——在她同意成为副院长的时候，GSRI的一个团队专门就这件事找到她，让她选择希望以怎样的方式处理与其他亲戚的关系。
那时的她，想到与这些亲戚见面，就必然会谈起关于她丈夫女儿的事；她觉得无脸见人，于是本能地选择逃避。她告诉团队，就让自己从这些亲戚的视野中消失——就说失踪就好，连带她的丈夫和女儿一起。
恰逢大停电，她的这些亲戚也都到外地避难，时间一长，亲戚们好像真的就忘记了秦霜雪一家。
那时她的电话打不通，她不知道是亲戚们没有时间跟她通信，还是因为信号的原因没有打来电话。
在团队处理完这件事，并且电力恢复后，他们也再没有打来电话。在他们眼中，秦霜雪一家真的失踪了。
大停电时，她一直没有离开这座城市，每当节日来临，便是她最为无奈的时候。什么中秋、元旦、春节，还是圣诞节、这些她曾经非常喜欢的热闹节日，都已经成为了遥远的回忆，成为了她心中难以言说的痛。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终日停电的城市中那一片黑暗和寂静，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节日的气氛。但人类需要这些仪式化的东西，来作为自己平日生活的放松和奖励；而这，对她却成了加深痛苦的根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