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赵刚汇报的同时，千里之外的杭城，阿里妈妈集团总部顶层，那间能俯瞰西子湖全景的奢华办公室内，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曾庆阳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瘫坐在巨大的沙发里，昂贵的西装也掩盖不住他由内而外散发的颓败与恐惧。他的汇报已经结束，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无力感：
“…马董…京西…京西快送…根本挡不住。刘强…他…他不是在竞争，他是在掀桌子，是在砸所有人的饭碗！发布会后，我们和每团联手…水军抹黑、技术攻击、地面骚扰…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可…可全被他…被他…”
曾庆阳痛苦地闭上眼，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仿佛又看到监控大厅里刘强那如山般稳定、挥手间平息风暴的身影，以及那些被京西安保和警察像拖死狗一样拖走的“锐锋”打手。
“全被他…轻而易举地…碾碎了…我们的攻击…在他面前…就像…就像小孩子扔石子…”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办公桌后那个身影，眼神里只剩下绝望的哀求，
“马董…我们…我们真的尽力了…但…差距太大了…技术储备、应急体系、执行力…还有刘强那种…那种不计代价、掀翻一切的狠劲…我们…我们顶不住了啊！再这样下去…饿了吧…饿了吧就…”
办公桌后，巨大的真皮座椅缓缓转了过来。马芸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他脸上没有惯常的儒雅微笑，也没有明显的愤怒，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蕴含着让曾庆阳骨髓都冻结的寒意。
“顶不住？”马芸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字字如冰锥，刺入曾庆阳的心脏，“庆阳啊，你告诉我，阿里妈妈创立至今，遇到过多少次‘顶不住’？国外顶流集团兵临城下的时候，我们顶住了；企鹅挟流量以令诸侯的时候，我们顶住了；现在，一个刘强，一个京西快送，就把你吓破了胆？”
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如同探照灯，锁定曾庆阳惨白的脸：“你说他掀桌子？砸饭碗？没错！他刘强就是一头闯进瓷器店的野牛！可你要做的，不是被野牛吓瘫在地，哀嚎着‘顶不住’！
你要做的，是联合所有不想被野牛踩碎瓷器的人，拿起棍棒，把野牛赶出去！或者，干脆宰了它！”
马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单打独斗，饿了吧或许力有未逮。但别忘了，还有一个被刘强掀了桌子、同样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徐为正和他的每团！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立刻，马上，召集饿了吧核心股东和高管会议！议题只有一个：饿了吧与每团，全面战略合作！资源共享，技术互通，集中火力，共同对抗京西快送这个行业的‘公敌’！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反击的雷霆！”
“马…马董…”曾庆阳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
“去执行！”马芸手一挥，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如刀，“告诉所有股东，这不是选择题，是生存题！不想被京西吃掉，就给我拧成一股绳！”
一小时后，阿里妈妈总部，那间能容纳数十人的顶级智能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饿了吧的核心股东和高管。马芸端坐主位，曾庆阳如同惊弓之鸟般坐在他下首。
马芸的开场白简洁、冷酷，直指核心：“诸位，形势无需赘言。京西快送携资本、技术、物流之威，以‘全员五险一金’为武器，悍然掀桌，意图重构外卖行业规则，置我等于死地！饿了吧单打独斗，处境艰难。
当此生死存亡之际，我提议：饿了吧与每团外卖，立即启动全面战略合作！整合双方运力、商户资源、用户数据，集中优势兵力，在核心战场与京西展开决战！唯有抱团，方有一线生机！现在，表决。”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在场的每一位股东，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试图强行推动决议。
然而，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马董，抱团取暖，道理没错。”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带着日式口音的普通话。开口的是某资本的孙明义，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
“但合作对象的选择，是否过于仓促？每团徐为正，刚在发布会上颜面尽失，其公司内部管理混乱、现金流紧张已是公开的秘密。
与这样一个自身难保、且因恶意竞争手段正面临监管风暴的伙伴深度绑定…”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马芸，
“是否会将饿了吧拖入更大的风险漩涡？我建议，先进行详尽的尽职调查和风险评估，再议合作不迟。”他的话语滴水不漏，却像一根精准的针，扎破了马芸试图营造的“同仇敌忾”的气球。
“孙董所言极是！”另一位本土风投代表陈航立刻接口，语气带着技术派的冷静，
“合作不是儿戏。双方系统架构迥异，数据接口标准不一，算法逻辑更是核心机密。仓促整合，技术风险巨大！一旦系统崩溃或数据泄露，后果不堪设想。我建议，先成立联合技术评估小组，用三个月时间论证可行性…”
“三个月？！”马芸的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如同炸雷，
“三个月后，市场还有我们说话的份吗？！京西会给我们三个月时间吗？！这是生死时速！容不得你们在这里搞官僚主义！”他凌厉的目光扫向陈航和孙明义。
“马董息怒。”另一位穿着考究、气质儒雅的中年股东林董开口了，他是做实业的，语气带着商人的精明，
“合作嘛，利益分配是根本。每团现在估值严重缩水，我们饿了吧真金白银的资源、用户、数据拿出来共享…
这估值怎么算？股权怎么置换？利益怎么保障？总不能让我们饿了吧股东白白输血给每团续命吧？这合作框架协议的核心条款，不掰扯清楚，贸然推进，是对所有股东不负责任！”他摊开手，一副“我也是为大家着想”的模样。
“对！林董说到点子上了！”
“合作是好事，但账得算明白！”
“不能病急乱投医啊！”
几位与林董交好或有类似顾虑的股东纷纷附和，会场瞬间陷入一片关于估值、股权、条款的争论声中。
曾庆阳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熟悉又讽刺的一幕，心中一片冰凉。他太了解这些股东了，在巨大的利益和风险面前，所谓的“行业公敌”、“生存危机”，远不如自己手中的筹码重要。马芸的雷霆意志，撞上了一堵由“理性”、“审慎”、“利益”构筑的软墙。
孙明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角余光扫过脸色铁青的马芸和一脸绝望的曾庆阳，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放在桌下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了几下，一条加密信息悄无声息地发送了出去：“会议陷入僵局，合作阻力巨大，短期无果。刘总可安心。”
马芸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充满算计的场面，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环视全场，眼神如同暴怒的雄狮：
“好！很好！尽调！评估！算账！你们慢慢算！算到京西把刀架在脖子上，看你们还算不算得清！”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喷薄而出的怒火，声音如同冰封的火山：“会议暂停！相关议题，由战略投资部牵头，重新组织论证！散会！”
说完，他看也不看众人，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会议室，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会议室内，留下一群神色各异的股东和高管。孙明义慢条斯理地收起眼镜，起身离开，步履从容。陈航皱着眉头翻看着手中的技术资料。林董则和旁边的人低声讨论着什么，脸上带着商人的精明。
曾庆阳依旧瘫坐在椅子上，望着马芸离去的方向，又看看眼前这盘散沙，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反击？合作？希望？在股东们精明的算计和拖延中，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瞬间破灭。他知道，饿了吧，或者说他最后的挣扎，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和时间窗口。
刘强的风暴，将无可阻挡地席卷而来，而他们，连像样的抵抗都无法组织。深渊，已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