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视野重新聚焦时，夏修发现自己正站在走廊中。眼前的符文光源闪着安定的亮光，可他的脑海却像被搅动过的水面——混沌、模糊，连最近的片段都像被剜去了一块。
这种感觉……
他很熟悉。
那是格雷吞噬外层资讯记忆时留下的空洞感，像某个逻辑环被抽走，剩下的部分却依旧在正常运转，甚至欺骗你一切无恙。
脑海的嗡鸣声未曾散去，耳边却忽然响起女王低沉而稳定的颤音：
『你出来了，你在里面停留了整整半个小时。』
夏修的眉心轻轻一蹙。
半小时？对他而言，房间里的时间感知并没有这么久的跨度，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即将进入房间的那一刻。
他没有急着开口回应，而是下意识地调动体内的冠冕要素，随后发动自己的领域。
【帧数世界·倒带——】
空间在他感知中变得分帧，时间的流线开始后退，画面一格一格向回翻动——然而，就在关键的一段，整片记忆视野骤然塌陷成黑色漩涡。
黑洞之外，却漂浮着一层极细的、类似书签的标记，那是他自己留下的接口资讯——上面清晰写着：
【可回溯性记忆·1】。
更远处，还有一系列相同形态的记忆标志，像一串深埋在暗海中的灯标……只是，那些灯全是漆黑的，上面用醒目的信息标签写着。
【不要读取！】
夏修静静凝视着这些标志，心底已经有了判断。
自己服用了记忆删除药剂。
冠冕作为资讯统合体，对于记忆删除药剂是有强大的抗性。
但若是他自己放弃抵抗，甚至主动为药剂提供删改的权限，那记忆删除便会精准地抹掉他所指定的那部分。
现在，这些黑洞与标记，就是他自己亲手设下的“锁”，甚至还贴上了警告。
他吐出一口气，收起帧数世界的视野，金色的眼眸依旧平静，但眼底的光芒比方才更深了几分。
一阵若隐若现的波纹在走廊尽头荡开，像是空气被撕开了一道无形的缝隙。
阿蒙德的虚影从中浮现，他依旧保持着那副悠然自得、却让人无法看透的神态，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轻描淡写的肯定：
“看来你已经察觉到自己服用了记忆删除药剂的事实了。”
夏修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阿蒙德的目光似乎穿过了夏修，落在他身后那扇厚重的门上，缓缓道：
“我们确实从女王的资料室里拿到了很多有用的情报。只是，你也清楚，我是初网幽灵……我早就用自己的特性打造了一个信息黑箱，不会有任何泄露的可能。所以，我记得的内容，比你要多一些。”
他语气一顿，眼中掠过一抹并不掩饰的深意：“而接下来，为了确保我们对第五教会的作战计划顺利推进，我不能向你透露太多——至少，不能把那套完整的第五教会模型交给你。”
夏修在意识深处淡淡回应了一句：“我明白。”
阿蒙德点了点头，随即像雾一样消散在空气中，连一丝波纹都没有留下。
夏修收回目光，转向还站在一侧的克拉里提：
“我已经通过特殊的方法，获取了自己想要的情报。接下来，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些讯息。”
克拉里提触角微摆，复眼中映着走廊尽头的符文光，静静聆听。
“等我处理完这些情报，”夏修继续道，“我会下达进一步的作战指令给你们蚁族，协助和平国度彻底消灭第五教会。”
『了解。』
女王低沉的颤音在走廊中荡开，像石块投入深井，久久不散。
随即，她转过颈节，触角向一旁的几只工蚁微微一指。工蚁们立刻接收到信号，围拢到夏修身侧，引导他沿着螺旋式的甲质通道向颚骨城的深处行去。
……
……
在工蚁们的带领下，夏修抵达了一个与外部战斗氛围截然不同的区域。
这里的空间开阔而明亮，墙壁由经过打磨的甲质与黑曜石镶嵌而成，其上雕刻着蚁族的贸易纹路与族徽，镶嵌的金色纹丝在光源照耀下闪着细腻的光泽。地面平整如镜，铺着厚实的软壳垫料，几处角落摆放着从地表贸易得来的华美器具与丝织帷幔——这里显然是蚁族对外接待与贸易往来时的特区，富丽堂皇之中带着一种不属于地底的精致气息。
夏修并未在意这些，他随意在靠近一处浮雕墙的地方坐下。
工蚁们安静地退到门口，只留下一片安宁。
他抬手，指尖微光闪动，从冠冕信息深处提取出那段被压缩的【可回溯性记忆·1】。
一瞬间，信息流在意识中解锁，谱系的投影装置在他面前展开，一道半透明的帷幕自地面升起，轻轻抖动着。
“噗呲——”
轻微的能量声响过后，帷幕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正是夏修自己。
屏幕里的他正对着镜头，金发微垂，神色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声音从帷幕中传出，低沉而清晰：
“我已经阅读了女王内部保存的第五教会调查档案，这期间发现了很多糟糕的事情。首先，第五教会的触须已经遍布整个和平国度，除了极少数能够有效防御其影响的方寸之地——比如我们现在所处的情况。”
“感谢阿蒙德的初网特性，以及暂时开出人籍的方式，不然此刻无论是天国，还是泰拉那边，早被他们渗透。”
屏幕中的夏修稍顿，目光变得更为冷冽：
“关于女王房间内的讯息……我只能这么总结；每一个有效的逆弥母研究计划，迟早都会在轨迹上找到第五教会的痕迹。它在世界各处显现，形式超过数千种。”
他的语气微微压低，像是在压制某种警告信号：
“应对这些显现，本来就已经足够棘手……它是故意诱导别人继续沿着路径深入，它是故意让人发现它们，甚至是有规律的浮现。只需要稍微努力，就能把关于第五教会数据点安置在概念空间上，在它们之间描绘出一个轮廓。”
他缓缓抬眸，语气更缓，却带着无形的寒意：
“这些数据点，只是在第五教会的外壳上……这些显现，仅仅是它投射在我们现实的影子。当你把四到五个不同的第五教会显现连成一个形状——你就看到了它。也在同一刻，它也看到了你。”
屏幕中的夏修沉默片刻，才道：
“所以，我将记忆进行分段删除。只有在需要时，才通过回溯把它取回。”
帷幕的光影忽然一沉，屏幕中的夏修抬起头，金色的眼眸中透出一种极端的压迫感——那不是单纯的严肃，而是对未知到极点的忌惮。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锋利的颤音：“第五教会……确实麻烦到极点。当你与它进行‘视觉接触’的那一刻，它就会杀了你。”
他顿了顿，语气压得更低，像是在防范某种无形的监听：
“正如阿蒙德之前所说——它不仅会杀你，还会杀掉所有它觉得‘和你像’的人——不是物理上的相似，而是心理上的契合。任何有着相同想法的人，有着相同心境的人……都会成为它的猎物。”
“如果阿蒙德没有开除我的人籍，那么其实现在泰拉上的天国中就已经开始有天使被夺舍；甚至更进一步来说，他会抓住人类中的个体开始夺舍。
随后将通过书籍、音乐、仪式、电子信息等传播念头。
当某人意识到它的真相，就会被它识别，甚至因此死亡。
任何理解它全貌的人都会立刻遭受意识攻击——瞬间精神崩裂或突然死亡。”
夏修的表情在光幕中愈发阴沉：
“它完成这一切后，你的研究计划就成了地上的一个洞，永远没有人会知道第五教会的存在。
它是信息的黑洞，没有任何信息可以从它身上放出。你只能通过非直接的方式去探测它的影子，任何直接的描述，甚至只是暗示它究竟是什么——都会导致收容突破，以及致命的非直接认知危害。”
“一旦触发第五教会的全面复苏模式，按照目前泰拉的传播学能力，它可能只需要4至12小时即可控制所有人类思维世界，把人类集群意识变成它的延伸，造成人类支配地位转移危机和人类集群消亡危机。”
“好在，目前我们的身份是跟弗米蚁族暂时判定——我敢肯定，在我读取这份记忆的时候，弗米蚁族内部就已经有虫子被夺舍了。”
“不过以弗米蚁族蚁后的能力，她已经建立了相关的屏蔽机制——这东西的原理有点像是泰拉某个论坛审查屏蔽系统——阿瓦隆（此阿瓦隆为泰拉某谱系论坛的关键审查机制，泰拉有多个名为阿瓦隆的特殊系统，这只是其中一个）。”
“通过屏蔽关键讯息，防止种群意识形态的异化；按照我从房间得到的讯息，目前整个和平国度都存在类似的屏蔽机制，通过快速屏蔽‘关键讯息’，来防止信息的传播和异化行为。”
“只不过这种机制还是存在漏洞，它只能防止整个种群的异化传播，对于已经被异化的二极管……嗯，也就是第五教会个体，无法进行思想上的治愈。”
“和平国度已经有类似阿瓦隆审查系统，但是他们还没有类似天国的叹息之墙，所以它们注定会一步一步被第五教会侵蚀致死。”
画面骤然闪过一丝干扰波纹，他的声音似乎从更深的层面传来：
“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它的信息机制。它的信息吞噬行为只是外壳，是一层带毒的涂层，保护着那个真正的实体，在侵入我们现实时不被察觉，然后开始演化自己的意识形态。”
光幕中浮现的影像像是在倒塌——一座城市的天际线在无声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绝的黑雾。
屏幕中的夏修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到最后，整个世界都会被它们淹没。所有人都会只能无力地喊——为什么没人发现这种演化？”
他目光直直对向镜头，金色的瞳孔深处闪过冷光：
“没有人会回答。因为所有发现过它的人，都死了……被这个演化机制亲手灭口。”
“文明必须要时刻警惕这种演化，因为它无声无息，却又致命无比。”
听到这里，屏幕前的夏修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冰凉从脊椎缓缓爬上后颈，让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那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本能的警觉——对种群级别的死亡预感。
第五教会的运作逻辑，在他心中逐渐拼接成一个令人窒息的轮廓。
它不是用炮火轰碎城墙，不是用屠杀掠夺土地，而是像一条无形的河流，悄无声息地渗入每一寸土壤。
不摧毁你的制度，不直接推翻你的秩序，而是从内部，慢慢地让你的思想、你的信仰、你的共识体系开始崩塌。
先在你的心灵与精神领域种下隐形的旗帜，让你在不知不觉间为它呐喊，为它驱逐自己的根基。
这一切，在逆弥母层面上被放大到无法想象的极端。
它会演化将这个种群的文化记忆、集体认同、甚至是最深层的本能反应，一点一点剥离、替换，直到整个种群都像被掏空脊柱的虫壳，站立着，却已经不是原本的生命形态。
而第五教会，就是那只庞大到笼罩整个世界的捕食者。
它不急，它从不需要急。
只要它的意识丝线扎进一个族群的母核，就会开始编织一张无法挣脱的网，直到一切被吞噬、被重写、被同化——最后，连被吞噬的痕迹都不存在。
光幕中，夏修的神色已经收敛了先前的忌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压缩到极致的冷静，像一柄被反复打磨的刀锋，随时可以刺入目标的要害。
屏幕中的他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到每一个音节都像刻进人的意识里：
“接下来，我们要在信息层面，利用和平国度作为前线，与第五教会开战。”
光幕的背景隐约浮现出和平国度的地图轮廓，其上布满交错的符号与信息节点，几处光点被特别标注出来。
“现在我需要找到四象之庭。”
夏修的指尖在某个区域轻轻一点，一枚代表四象之庭的徽印浮现在地图上方。
“他们当中，已经有人被异化了，我们必须尽快确认，并优先消灭那个最大异化个体——它们是演化的发声者，是必须要被清除的文明毒瘤。”
“——谁传播第五教会的文明演化思想，谁就是具体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