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汜水县
河南，汜水县东十里，一支三百多人的队伍正行进齐腰的洪水中，艰难的前行。
队伍的最前面，十几个壮汉正奋力推着一条小船，喊着齐声的号子向着汜水县城方向前行。
“已经半个月了，怎么洪水还未褪去？”小船上，一身泥水的于谦，看着眼前一片泽国，怒道。
“大人小心！”周围的侍卫的一声惊呼，还未将小船抓稳，一个浪头便已经打了过来，瞬间，小船已被洪水打翻，船上的于谦被掀落入水。
“大人……”几个会水的侍卫赶紧钻入水中，摸索了一阵后，这才将于谦捞了起来。
“大人，您没事吧。”带队的百户张百胜一脸惊悸，水虽然不深，但还是将猝不及防的于谦连灌了好几口脏水，呛的他作呕不已。
“怎么……咳咳咳……怎么这么大的浪！”于谦一身污秽，大眼看向北方。
“大人，咱们还是快进城吧，您看这天，估计又要下雨了。”张百胜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苦着脸说道。
“那是什么？”于谦指着水上飘来的几团黑乎乎的东西说道。
张百胜指挥着几个大头兵将飘来那团东西拉了过来，所有人瞬间脸色煞白。
“大人，是……是被淹死的百姓！看样子刚死不久。”张百胜道。
“混账！”于谦大怒，在扭头看向那几具被水泡的有些肿胀发白的尸体，又道：“拉上他们，进汜水县城！”
张百胜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吩咐人用绳子将那几具尸体用绳子系住，一路拖着向前行。
一众人在水中艰难前行了了大约两个时辰后，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到了汜水县城下。
因为汜水县城地势较高，周围地面上的水只没过了脚踝，所以县城周围的灾民全都聚集到了此地。
此时正是施粥的饭点，粥棚外早就围满了黑压压的灾民。
“大人，快进城吧，眼看就要下雨了。”不远处，张百盛看着乱糟糟的人群，忧心道。
“去几个人，看看他们是怎么施粥的？”于谦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是。”张百胜答应一声，转身带着两个人迅速换上了便装，向着粥棚走了过去。
不多时，张百胜气喘吁吁的端着一碗粥跑了回来。
“大人，打听清楚了，这粥棚不是官府的！”
“嗯？说清楚！”于谦道。
“这粥棚是汜水县一个陈姓粮商开设的！”
“粮商？大灾之年，理应由官府设置粥厂赈济灾民，现在为何却是粮商在施粥？”于谦脸色铁青，怒道。
“大人，小的打听过了，这陈姓粮商在此施粥已经三天了，都是用的自家存粮，据灾民们说他们之所以全都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的粥浓稠，一碗顶的上官府的三四碗！”
看着那碗还算浓稠的米粥，于谦心中已是明了。
于谦胸中已是怒火万丈，百姓们哪怕遭了灾，官府若能勉强让他们吃饱，他们也生不出造反的心思。
“走，进城！”于谦扔下一句话，朝城门而去。
刚走到城门下，就见几个官差正领着十几个哭哭啼啼的少女朝城内走。
“爹……我不喊饿了，别卖了我！”队伍中，一个看着只有十岁上下的女娃哭喊道。
“大妮，爹也不想卖了你啊，可……可爹实在没办法了，”说着，他看了看手里的布袋子，又道：“这三斤米能换你弟弟的命哩！”
“大妮，别怪爹，你大哥已经淹死了，若是你弟弟再饿死了，咱们家可就真绝后了。”那中年汉子泪如雨下，旁边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更是哭的伤心欲绝。
“大姐！”女人怀中，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无力的喊着。
“哭什么哭，告诉你们，城里的老爷们买了你们，那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造化，你们就等着享福吧。”一个尖嘴猴腮的官差骂道。
“爹……”女孩一步三回头，“爹，俺求…”话没说完，拉着她的官差上来就是一耳光，打的女孩口鼻喷血。
“贱胚子，你特娘的哭坟呢？走，以后等他们嘎嘣死了，有你哭的时候。”官差大骂。
“大人，小的上去教训教训这帮丧尽天良的官差。”张百胜和几个侍卫已经是怒不可遏，撸着袖子就要上前。
“不可！”于谦拉住了他，“大事要紧！先忍忍！”
张百胜眼圈泛红，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那年山西雪灾，我那妹子就是被这些狗日的给骗买了去的！”
于谦重重的叹了口气，拍了拍张百胜的肩膀道：“进城吧。”
他们这一行人，自进入河南地界后，就扮做了南下的行商。
城门口的守军查验了他们的身份路引，在张百胜塞给那城门军十两银子后，一行十几人便顺利的进了城，其余的人则是留在了城外不远处的岗坡。
一场洪水，城外城内俨然两个世界。
城外，饿殍遍地，灾民如行尸走肉一般在冰冷的水中苟活；城内，一切照旧，酒肆飘香，只是路上多了些乞丐，偶尔酒楼上一群富家公子扔下些许骨头饭菜，这些乞丐便疯了一般抢打成一团，楼上的人像看疯狗打架一般哈哈大笑。
于谦看的眼皮直跳。
“大人，天色已晚，咱们还去馆驿住下吧。”张百胜说道。
于谦阴沉着脸道：不去馆驿，找家客栈住下。
一行人刚走进城东的一家客栈，正打瞌睡的店老板见来了十几人，顿时没开玩笑。
洪水一来，他这个小店已经半个月没了生意，如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能不高兴嘛？
“呦，几位客官，您这是打尖啊，还是住店？”店老板上前，胖胖的圆脸上笑开了花。
“废话！”张百胜眼一斜，直接一把推开店老板，环视一周道：“要六间上房。”
店老板一听，笑的牙不见眼，刚想领着他们走，突然想到了什么，苦着脸转过身又道：“几位，你们是在小店吃饭还是自己解决？您若是在小店吃饭，那……那得先付五两银子的饭钱。”
张百胜一听，眉毛一挑，怒道：“我们还差了你的钱不成？”
不料下一秒老板几乎要哭出来：“这位爷，小的也是无可奈何啊。”
“你特妈的找打是不是？你敢戏弄老子，米价几何你以为老子不知道？”张百胜怒气冲天，一把抓住店老板的衣领抬手就要打。
这一天不是泡在洪水里，就是见着天杀的人贩子，如今住个客栈还要被这低贱的商贾欺负，如何能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