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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竟敢在此地,在万千信众顶礼膜拜之时,问出如此大逆不道、直指神道门根基的问题!

此子到底是单纯的无知无畏,还是……另有所图?

渡苦尊者心中虽已掀起狂澜,但能在这龙蛇混杂的天阳城中,经营起如此庞大的信仰基业,其城府与应变能力早已臻至化境。

那刹那的失神与杀机几乎微不可察,便被更浓重的慈悲之光所覆盖。

他脸上那抹悲天悯人的微笑不仅未减,反而愈发显得包容与智慧,仿佛陈默提出的并非质疑,而是一个稚子向智者求教的,值得嘉许的求知之问。

“这位信众,问得好!”

渡苦尊者声音恢弘,如同黄钟大吕,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回荡在殿外广场上翘首以盼的信徒耳中。

“此问,关乎神道之根本,秩序之维系,亦是吾与神道门立身于此苍玄界,庇护亿兆苍生之基石!”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视全场,凡是被他目光触及的信众,无不感到一种凛然正气与心灵上的威压。

“神道门统御苍玄神道,册封游神,赐予权柄,旨在护佑一方,积德行善,岂会放任麾下为祸,自毁长城?监察之法,自然存在,且远超汝等想象之严苛!”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森然肃杀之意:“凡神道门所册游神,无论品阶高低,出身何处,皆需以神魂立誓,恪守‘护佑苍生、不增其苦’之根本戒律!此乃铁则,刻于神律碑之上,悬于九天执法殿之中!”

“若有游神,胆敢阳奉阴违,盘剥信众,为祸一方,一经查实,无论其修为多高,过往功劳多大,神道门执法神使必将降临,施以‘九霄神罚’!轻则剥夺神格,打回原形,永镇锁妖塔底,重则……”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实质般压向陈默所在的方向,一字一句道:“……当场诛灭,魂飞魄散,真灵不存,永世不得超生!”

“魂飞魄散”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让殿内不少信众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神罚降世的恐怖场景。

但旋即,涌起的却是对神道门“公正严明”、“铁面无私”的更大信任与敬畏。

唯有如此严苛的律法,才能确保他们的信仰不被玷污,香火钱花得物有所值。

“此乃万古不移之铁律,绝无姑息!”

渡苦尊者斩钉截铁地总结,目光再次落回陈默身上时,已重新变得温和,带着一丝“孺子可教”的嘉许,“如此,汝心中之惑,可曾解去?”

陈默脸上适时地露出恍然,震撼与敬佩的神色。

他微微躬身,语气显得无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受教’后的惶恐:“原来如此!神道门法度之森严,律令之公正,实在令人心折,更是苍生之幸!尊者一席话,如拨云见日,弟子明白了,多谢尊者解惑。”

他这番表现,低眉顺目,言辞恳切,看在渡苦尊者眼中,便是被神道门的无上威严与自己滴水不漏的阐释彻底慑服。

至少表面上是挑不出任何毛病。

渡苦尊者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愈发显得慈和宽宏,仿佛一位宽容的长者面对偶尔顽皮的晚辈:“善。能明辨是非,勘破虚妄,亦是慧根深种之象。”

殿内那因尖锐问题而一度凝固的气氛,瞬间松弛了下来。

信众们纷纷附和,高颂尊者无量慈悲、神道门公正严明之声浪此起彼伏。

渡苦尊者见好就收,又宣讲了几句劝人向善、虔诚信奉便可消灾解厄、积累福报的套话,便结束了此次显圣传道。

那凝聚了海量信仰之力的金色光影缓缓消散,巨大的神像恢复沉寂,只留下满殿心满意足,讨论着方才尊者神威与神道门律法的信徒。

陈默则随着恭敬的人流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正准备如同寻常香客般默默离开。

这时,一名身着银白底色、绣有淡金云纹袍服,气息精悍沉凝的神道门内殿弟子,却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面前。

这名弟子脸上带着看似谦和实则疏离的笑容,语气平淡道:“这位先生,请留步。尊者法驾有请,移步内殿一叙。”

声音不高,但在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信徒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尊者亲自召见!这是何等天大的机缘啊!”

“刚才那小子……走了什么鸿运?明明之前还出言质疑尊者,转眼就被尊者看中了?”

“定然是尊者慈悲为怀,见其有几分灵性,欲加以点化,引其步入正道!”

在一片混杂着羡慕、嫉妒、好奇的嘈杂议论声中,陈默神色平静,点了点头,语气恭顺:“尊者相召,是小子福分,敢不从命。”

他不再多言,跟着那名气息精悍的神道门弟子,穿过喧闹的大殿侧廊,步入了一条守卫明显森严起来的内殿通道。

与外殿的恢弘喧嚣、香火鼎盛不同,内殿区域显得格外幽深静谧。

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青黑曜石,两侧墙壁上镶嵌着散发柔和白光的明珠,檀香的味道更加清冽悠远。

光线透过五彩斑斓的琉璃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如同梦幻般的光影。

行走其间,陈默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郁灵气,以及那股与整个天阳城信仰隐隐共鸣的庞大意志。

这里,显然是度厄大殿真正的核心所在,也是渡苦尊者经营多年的老巢。

那名弟子将陈默引至一间布置典雅、灵气盎然的静室门前,躬身示意后便悄然退去。

静室门无声滑开,陈默迈步而入,只见昨日在巷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杜先生”,此刻正端坐在一张紫檀木雕花主位之上。

虽然他已卸去了那身朴素的文士袍,换上了一袭更为华贵的深紫色常服,但周身那股与整个神殿乃至天阳城信仰网络紧密相连的渊深气息,却再也无法掩饰,昭示着其真正不凡的身份。

陈默当然知道他是谁。

但脸上还是立刻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快步上前,拱手深深一揖,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激动:“杜先生?您……您怎么会在此处?尊者他……”

端坐在主位上的渡苦尊者,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容,抬手虚扶,一股柔和的力量便将陈默托起:“陈小友,不必多礼。坐。”

他指了指旁边早已备好的檀木椅。

待陈默略带“拘谨”地坐下后,才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须,缓缓道来,声音温和,“昨日巷中与你偶遇,闲谈甚欢的杜先生,与今日于大殿之上,显圣传法的渡苦,本是同一人。显化金身,是为接引万众,广传信仰;平居简出,化身万千,是为体察民情,聆听疾苦。小友不必惊疑。”

陈默脸上适时地露出震撼、恍然、以及一丝“原来如此”的崇敬,再次起身,郑重行礼:“小子眼拙,竟不知是尊者法驾亲临,昨日巷中言语多有孟浪失礼之处,还望尊者海涵,恕小子无知之罪。”

“诶,无妨,不知者不罪。”

渡苦尊者笑容愈发温和,心中对陈默这番识趣且上道的表现颇为满意,自觉一切仍在掌控之中。

“今日请你来,非为他事。乃是昨日一见,便觉你灵光内蕴,根骨清奇,非是池中之物,颇具慧根。”

“今日听道,你又能于万众之中,直指关窍,发此一问,更见不凡。故而心生欢喜,想与你单独聊聊,或许能结下一段善缘。”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实则紧密观察着陈默的每一丝细微反应,问道:“今日听吾宣讲大道,感悟如何?可曾对天地至理,对吾庇护此城之道,有所领悟,心有所感?”

陈默知道正戏来了。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与“坦诚”,沉吟片刻,方才说道:“尊者宣讲的大道,微言大义,玄妙精深,小子虽不能尽解,亦感高深莫测。尊者庇佑天阳城,使得此地繁华安宁,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此功此德,更是有目共睹,万民感念。”

他话锋微转,略带一丝迟疑,“只是……恕小子直言,小子生性驽钝,对于某些事物,未曾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心中终究觉得隔了一层,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并非不信尊者与神道门,而是……内心深处,尚未找到那种足以让我笃定信奉、倾尽所有的契机与感动。”

渡苦尊者闻言,微微蹙眉,心中不悦之情如阴云掠过。

这小子,果然是个心思深沉、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远比那些只需三言两语,一点神迹就能忽悠的死心塌地的愚民难缠得多。

他耐着性子,语气依旧温和,仿佛在引导一个迷途的羔羊:“哦?依你之意,是未曾切身感受过本尊的庇护之力,故而心存疑虑?”

“可以这么说。”

陈默点头,语气带着几分真诚的遗憾,“自入天阳城以来,所见所闻,皆是繁华似锦,秩序井然,百姓安居乐业。可谓承平已久,河清海晏。”

“所以小子并未遇到什么需要尊者亲自出手,方能化解的危机厄难,亦未曾目睹神迹降临,拯救黎民于水火的场景。”

“故而……心中虽敬仰尊者威德,却难生那种刻骨铭心、非君不可的信服与依赖。或许,是小子福薄,缘法未至。”

“原来如此。”

渡苦尊者了然,心中却是暗骂。

这天阳城在他的“精心经营”下,表面确实太平无事,妖邪匿迹,连大的争端都被压下,这反而成了对方不信的借口?

当真是刁钻!

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仿佛为明珠蒙尘而痛心:“那确实令人遗憾。”

“天阳城在本尊与麾下众游神庇护之下,妖邪远遁,灾厄不显,百姓方能安居乐业,享此太平盛世,这本是万千信众虔诚祷告、吾辈竭力守护方得之幸事。却不想,反倒让你这般有灵性、有慧根之人,因未曾亲历危难,而与本尊大道缘悭一面,未能领略信仰之真谛,实在可惜……”

他叹了口气,声音中充满了诱惑,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而破例的决定:“不瞒小友,本尊修行数百载,阅人无数,似你这般灵光内蕴、本源精纯者,实属凤毛麟角。”

“你之体质,乃是修习我神道门无上信仰之法,凝聚神念,点燃神火的上上好苗子!”

“原本见你心性质朴,灵台清明,欲破例引你入门,传你吸纳信仰、淬炼神魂、凝聚神念之无上法门,助你踏上通天之道途,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可惜啊可惜……”

他连说两声可惜,目光紧紧锁定陈默的双眸,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懊悔、急切的光芒。

“你既心不诚,不信吾,不信神道,此法便与你无缘了。道不可轻传,法不传非人。可惜,真是可惜啊……”

这欲擒故纵之计,他施展得炉火纯青,相信足以让任何渴望力量的年轻人方寸大乱。

陈默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配合地露出一丝“错愕”、一丝“挣扎”,嘴唇微微翕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一丝渴望与错失机缘的痛苦,但最终,这一切都化作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他低下头去,肩膀微微垮下,仿佛真的为这擦肩而过的“天大机缘”而深深失落、自责。

渡苦尊者将他这番“挣扎”与“失落”尽收眼底,心中笃定此计已成。

鱼儿已经嗅到了饵料的香气,只需再施加一点压力,让其感受到“危机”,便能乖乖上钩。

他不给陈默反悔或继续提问的机会,直接端起了旁边小几上早已凉透的灵茶,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淡淡道:“缘分二字,最是强求不得。既然小友心障未除,与本尊,与神道缘分尚浅,那便请回吧!“

“望你日后于红尘中历练,能明心见性,得悟真谛,届时或可再续前缘。送客。”

最后两个字,是对始终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一旁的神道门心腹弟子说的。

那弟子立刻上前,对陈默做出了一个淡漠的“请”的手势。

陈默抬起头,脸上带着复杂难言的表情,有失落,有遗憾,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哎!”

他再次对渡苦尊者拱了拱手,终究没再说什么,在那名弟子的“陪同”下,转身离开了这间灵气充盈却气氛压抑的静室。

看着陈默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渡苦尊者脸上的温和与惋惜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阴鸷。

他手中名贵的灵瓷茶杯无声无息地化为一撮细粉,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尊者,为何对此人如此……宽容?”一旁的心腹弟子忍不住低声问道。

他看得出尊者对此人极为上心,甚至不惜亲自接见,许以重利,却又不直接用强,感到万分不解。

渡苦尊者冷哼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的贪婪与戾气:“你懂什么?此子体质极为特殊,其体内深处,蕴含着一丝本尊都未曾见过的、精纯至极的本源之力!”

“此力玄妙非凡,于本尊突破当前瓶颈,窥探更高境界有难以估量的大用!若强行抽取,易损其质,效用十不存一,乃是暴殄天物!”

“唯有让他心甘情愿,诚心信奉本尊,日日以自身精血魂念混合那本源之力,化为最精纯的愿力供奉上来,方能细水长流,完美汲取,效用最佳!”

“此乃长久之道,岂是蛮力可比?”

那弟子闻言大惊失色:“本源之力?就他?看起来不过是个稍有灵气的凡人……”

“哼!本尊执掌一方信仰,洞察入微,岂会看错?”

渡苦尊者不悦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森然道:“此子乃是移动的宝药,需以耐心温火慢炖!若非如此,就凭他今日殿上狂言,早已将其拿下,搜魂夺魄!”

那弟子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质疑。

渡苦尊者深吸一口气,压下因本源之力而躁动的心绪,转而问道:“让尔等全力搜查的那个‘昊天’,可有踪迹?”

这问题一出,那弟子冷汗瞬间就浸透了后背,连忙躬身,声音带着颤音回道:“回……回尊者,城内各处关卡、客栈、集市,所有眼线暗桩都已吩咐下去,严加盘查,画像也分发了下去……但……至今尚未发现任何符合‘昊天’特征的可疑之人入城。”

“想必……想必是那贼子隐匿手段极为高明,或者……或许他根本尚未潜入天阳城……”

“废物!”

渡苦尊者怒斥一声,强大的气势让静室内的阵法光幕都剧烈荡漾起来,“一个大活人,还能飞天遁地不成?他杀了本尊的巡游使,断了我重要的血气来源,此仇不共戴天!”

“给本尊继续查!加大悬赏,发动所有依附于我们的帮派势力,就算把天阳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是!弟子遵命!”

弟子连声应诺,头几乎要埋到地里。

另一名弟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小声提出了那个盘旋在不少人心头的猜测:“尊者,您说……那陈默,举止怪异,体质特殊,他……他会不会就是昊天伪装的?不然他今日为何当众问出那般尖锐的问题,引人注目?而且时间上也颇为巧合……”

“荒谬!”

渡苦尊者果断否定,带着一丝被质疑的浓浓不快与不屑,“本尊亲自以神念探查过他,气息平和,与寻常凡人无异,体内虽有一丝奇异本源,但并无任何修炼过的痕迹,更无丝毫杀气戾气!”

“那昊天能瞬杀神道门的两名巡游使,其实力至少也是掌域境中期甚至更高,且手段狠辣,煞气盈身,岂是这般模样?你是在质疑本尊的道行眼力吗?”

那弟子吓得浑身一颤,直接跪伏在地,磕头如捣蒜:“弟子不敢!弟子失言!弟子愚钝,请尊者恕罪!”

渡苦尊者不耐烦地挥挥手,如同驱赶苍蝇:“罢了!既然那陈默不识抬举,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便让他亲身感受一下,什么叫‘需要本尊庇护’!让他明白,在这天阳城,没有本尊的庇护,他将寸步难行,生死难料!”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绝的光芒,“去,从伏妖塔底层,放几只懂得分寸的妖怪出来。吩咐下去,不用伤人,更不许弄出人命,只需去他那偏僻小院,好生吓唬他一番,让他感受一下妖邪缠身、绝望无助的滋味!”

“记住,只针对他一人,莫要惊扰其他百姓,以免损了本尊清誉。”

他要亲手制造恐惧,用最直接的方式,撬开陈默的心防,让他明白,在这天阳城,唯有虔诚地信奉他渡苦尊者,献上一切,才能获得安宁与庇护!

“弟子明白!定将此事办得妥帖!”

心腹弟子眼中闪过心领神会的厉光,立刻领命而去。

……

与此同时。

陈默回到租住的位于城西角落的僻静小院,反手关上那扇略显破旧的木门,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彻底隔绝。

随后脸上那点伪装出来的失落与挣扎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恢复成一贯的平静与深邃,古井无波。

他漫步走到院中那棵因缺乏照料而有些枯萎的老槐树下,伸出食指,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混沌色光芒悄然注入干枯的树干。

很快,老槐树那濒死的脉络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活力,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一丝嫩绿的新芽,虽然微弱,却在夕阳余晖下焕发出倔强的生机。

“欲擒故纵?温火慢炖?倒是打得好算盘。”

陈默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洞悉一切的弧度,“觊觎我的本源之力,又对‘昊天’恨之入骨,却不知你眼中的宝药与仇寇,本是同一人。你既忍不住要出手,正合我意。”

他早已料到,渡苦尊者绝不会因他的犹豫而放弃,所谓的无缘,不过是逼迫他就范的说辞而已。

接下来,渡苦尊者定然会制造危机,让他亲身感受尊者的庇护是多么必要和强大。

“也好,便让你亲自将罪证与把柄,一一送到我手上。”

陈默目光扫过这略显破败,却即将成为风暴中心的小院,“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苍玄界被神道门圈养的游神,与大妖,有何不同。”

他就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闭目调息,心神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蔓延开来,与整个小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的气息隐隐相连。

如同布下了一张无形无质,却又能洞察秋毫的天罗地网,静待着猎物上门。

同时,他也在不断感悟、融合着此方天地那独特而坚固的规则,小心翼翼地调整自身的力量波动,使其更适应这片天地对非信仰之力的天然压制。

那无处不在的信仰之力,虽然对他形成了一种领域的压制,但在他至高层次的昊天本源感知下,也并非全无益处。

细细体悟,反而能从中窥见一丝此界神道运转的底层逻辑与力量脉络。

……

是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天阳城西区,大部分区域都已陷入沉睡,唯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更夫敲梆报时的声音,悠远而空灵,更衬托出夜的深沉。

一道扭曲模糊、几乎与浓稠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陈默小院那并不高的矮墙,如同一摊粘稠的液体般落在院中地面上。

黑影逐渐凝实,显露出其本体……一个身形佝偻、面目丑陋狰狞、双臂过膝、利爪闪着寒光的怪物,正是此界的妖怪山魈。

山魈晃动着布满肉瘤的狰狞脑袋,猩红的眼珠在黑暗中闪烁着暴戾、不甘与怨毒的光芒。

他本是城外莽莽山林中自由自在,称霸一方的精怪,虽非良善之辈,却也逍遥快活,吞噬血食,无人能管。

只因一次饥饿难耐,袭击了一支过往的,有神道门背景的商队,撞上了恰好巡游至此的神道门巡游使,一番激战不敌,便被擒拿,封禁了大部分妖力,关入了那暗无天日的伏妖塔中,受尽了折磨与屈辱。

今日突然被神道门巡游使提出,本以为得了自由,正欲择人而噬,饱餐一顿。

却被告知只需来这处不起眼的小院,吓唬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事成之后,或可考虑减轻他的罪责,甚至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呸!神道门的杂碎,渡苦老狗!欺压我等妖族,将我等视为猪狗囚徒,还要老子肖鬼给你们当狗腿子,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山魈肖鬼心中怒骂,满腔怒火与屈辱无处发泄。

他不敢违抗命令,那伏妖塔中刻入骨髓的禁制让他生不如死,反抗的念头刚刚升起就会带来噬魂般的痛苦。

但他已将所有的怨恨与憋屈,都转移到了今晚这个目标……那个名叫陈默的凡人倒霉蛋身上。

“算你小子倒霉!撞到老子枪口上!老子不敢动神道门那些披着人皮的豺狼,还不敢动你一个蝼蚁般的凡人?定要让你尝尝百鬼噬心、骨软筋酥的极致恐惧,让你尿裤子,跪地磕头,哭爹喊娘!”

肖鬼狞笑着,獠牙外露,周身开始弥漫出带着腥臭气味的妖气,阵阵刺骨的阴风凭空而起,吹得院中本就稀疏的草木簌簌作响。

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院内的温度骤降,如同瞬间步入寒冬。

他猩红的目光轻易便锁定了主屋内那道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在他看来,对付一个凡人,根本无需什么技巧,直接用最粗暴的妖气与形态恐吓,足以将其吓得魂飞魄散,心智崩溃。

“先从窗户开始……”

肖鬼身形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一股腥风,直接扑向主屋的窗户,一只布满鳞片的利爪探出,妖气凝聚,就要撕破那单薄的窗棂,将自身最恐怖的妖影投射进去,映在对方的瞳孔之中。

然而,就在他的利爪尖端即将触碰到窗户纸张的瞬间——

“吱呀——”

那扇看似紧闭的主屋木门,却毫无征兆地从里面被拉开了。

陈默站在门口,身上只穿着简单的白色内衫,头发略显松散,似乎是被院中的“动静”所惊醒。

然而,他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寻常人该有的慌乱、恐惧或是睡眼惺忪,只有一片沉静。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因动作骤然僵住而显得颇为滑稽的肖鬼身上,那眼神,仿佛不是在面对一只狰狞恐怖的妖物,而是在观察一件……玩物!

肖鬼那志在必得的一爪,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距离窗纸只有寸许之遥。

他猩红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预想中对方惊恐尖叫,连滚爬爬的场景并未出现,反而对上了一双深邃如同亘古星空的眼眸。

下一刻,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压力,轰然降临!直接镇压在他的妖魂核心之上!

肖鬼只觉得浑身澎湃的妖力瞬间如同被冻结的江河,连一丝都无法调动。

那无形的压力并非简单的力量压制,而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凌驾!

他仿佛看到眼前的年轻人身影无限拔高,化作支撑天地的太古神山,周身环绕着混沌初开、地水火风奔涌的原始气息,而自己则渺小得如同神山脚下的一粒尘埃。

不,甚至连尘埃都不如。

“噗通!”

一声闷响。

肖鬼连一丝反抗、甚至一丝惊愕的念头都来不及升起,那庞大的、充满力量的妖躯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般,直接瘫软在地。

四肢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之前的凶戾、怨毒与不甘被源自灵魂本源的恐惧彻底淹没、取代。

他张了张布满獠牙的嘴,想要发出求饶或者威胁的声音,却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些“咯咯咯”的颤音。

陈默缓缓踱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只瘫在地上的山魈,声音平淡道:“谁,派你来的?”

肖鬼感觉自己的妖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只要对方心念一动,自己立刻就会如同泡沫般彻底崩散,连投入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在这种超越了他理解范畴的极致恐惧下,什么神道门的禁令,什么伏妖塔的折磨,都变得微不足道,他只想活下去!

“是……是神道门的巡游使大人!是渡苦尊者!是他们把我从伏妖塔放出来的!”

肖鬼尖利颤抖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急切交代,“他们让我来……来吓唬您!说只要吓到您,让您感到恐惧就行……不,不伤性命……真的不伤性命!大人明鉴!小的也是被逼无奈,身不由己啊!求大人饶命!饶了小的这条贱命吧!”

陈默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早已了然于胸。

他心念微动,那如山岳般的恐怖压力稍稍收敛了一丝,让肖鬼得以获得片刻的喘息,但妖魂依旧被牢牢锁定,无法动弹分毫。

“大……大人……您,您到底是谁?”

肖鬼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脸惊惧地看着陈默。

他绝不相信,一个能拥有如此恐怖威势,一个眼神就能让他这修炼数百年的山魈妖魂崩溃的存在,会是一个普通凡人!

这绝对是某个游戏红尘、隐藏了修为的老怪物!

陈默看着他这副狼狈求饶的模样,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我?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们神道门,还有那位渡苦尊者,最近应该在发了疯一样地找我。”

肖鬼愣了一下,猩红的眼珠里充满了茫然。

但旋即,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荒谬感,失声叫道,声音尖锐得变了调:“你……你……你是那个杀了巡游使的……昊……昊天?!!”

“看来,消息传的挺快。”陈默笑了笑,算是默认了这个身份。

肖鬼彻底傻眼了,心中瞬间被无尽的悔恨与对神道门、渡苦尊者的疯狂咒骂所填满。

让他来吓唬昊天?

来恐吓这个能斩杀两名巡游使,让渡苦尊者都如临大敌、严令搜查的煞星?

这他娘的简直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渡苦老狗,你他娘的好狠毒!

借刀杀人也不是这么个借法!

下一刻,他没等陈默再动手,便看到陈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造型古朴、通体呈朱红色、表面有着天然云纹、仿佛内蕴乾坤的酒葫芦。

葫芦口对准他,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传来,笼罩住他的全身。

“不……大人饶命!小的愿意臣服!愿为奴为仆……”肖鬼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整个妖躯不受控制地化作一道扭曲的黑色流光,被那股吸力蛮横地扯入了那个看似不大的醉乾坤葫芦之中。

院中那弥漫的妖风、刺骨的阴冷气息以及淡淡的腥臭味,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皎洁的月光重新毫无阻碍地洒落小院,在地面上铺上一层清辉,仿佛刚才那狰狞的妖物、那恐怖的威压,都只是一场幻觉,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陈默掂了掂手中的醉乾坤葫芦,能清晰地感知到里面多了一个惊恐万状,正在不断发出哀嚎与求饶意念的妖魂。

他摇了摇头,将这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抛在脑后,转身回屋,继续他的守株待兔。

夜色,重归宁静、

……

第二天清晨,度厄大殿深处,一间布满了层层禁制、光线幽暗的密室之中。

渡苦尊者看着面前躬身禀报、额头已布满细密汗珠的心腹弟子,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昨夜派去的那只肖鬼呢?效果如何?为何本尊今日清晨感应那陈默小院方向,其气息平稳依旧,身上并未如预期般凝聚出对本尊强烈的信仰愿力之线?”

“是那孽畜办事不力,未曾吓到他?还是那肖鬼阳奉阴违,趁机挣脱了禁制,逃之夭夭了?”

那弟子额头冷汗更甚,连忙回道:“回尊者,派去的确实是伏妖塔中记录在册,以凶戾狡诈着称的山魈肖鬼,其实力虽被封印部分,但也堪比三境后期修士,按计划,以其妖气与形态,足以将任何未曾修炼的凡人吓得心神失守,噩梦连连才对。”

“弟子……弟子这就感应其魂牌,查看其状态……”

他不敢怠慢,快步走到密室一侧那面镶嵌着无数细小玉璧、闪烁着各色光点的石墙前……这正是监控伏妖塔内重要囚犯状态的“魂灯壁”。

他找到代表肖鬼的那个黯淡中带着一丝猩红的光点,小心翼翼地注入自身神念进行探查。

片刻之后,他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摇晃起来。

转过头,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与颤栗,结结巴巴地禀告:“尊……尊者!肖鬼的……魂牌……碎……碎了!光点彻底熄灭,气息全无,死……死了!连一丝残魂都未曾留下!”

“什么?!死了?!”

渡苦尊者霍然起身,掌域境修士那强大的气势不受控制地爆发开来,让整个密室的阵法光幕剧烈荡漾,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谁干的?!在天阳城内,谁敢动本尊放出的妖仆?!是那陈默背后另有高人守护?还是……”

那弟子冷汗涔涔,几乎要瘫软在地,强撑着回道:“弟……弟子不知具体情形……但根据魂牌最后消散前,借助禁制强行传回的一缕极其微弱、几乎溃散的神念碎片来看……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其中残留的意念,好像……好像提到了……‘昊天’二字……”

“昊天?!”

渡苦尊者眼中寒光爆射,如同实质的剑芒,密室内温度骤降,杀意几乎凝成冰霜:“他入城了?!就在昨晚?!就在本尊的眼皮子底下?!尔等是干什么吃的?!“

“全城戒严,布下天罗地网搜查,竟让他如此轻易地摸到了城内,还精准地找到了本尊放出的妖仆,将其击杀?!废物!一群废物!”

恐怖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涌向那禀报的弟子,让他直接“噗通”一声跪伏在地,浑身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完整:“尊者息怒!是……是弟子等无能!”

“但那昊天既然能杀王、李二位巡游使,其实力定然深不可测,拥有我等无法理解的隐匿气息、规避探查之能,否则绝无可能瞒过城中所有阵法节点与巡逻弟子的耳目……”

旁边另一名一直沉默的弟子,此刻脸上也满是惊疑不定。

他犹豫着,再次小心翼翼地提出了那个被尊者否定的猜测:“尊者,那陈默昨日刚在殿上当众质问过您,言辞尖锐,晚上肖鬼奉命去他那里就出了事,魂飞魄散前还提及昊天……这,这几件事情接连发生,会不会……太巧了?”

“那陈默他……他会不会真的就是昊天本人伪装的?否则如何解释这一切?”

“闭嘴!”

渡苦尊者猛地转头,厉声打断,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本尊早已说过!亲自以‘洞虚神眼’探查过那陈默!他体内绝无半分修炼过的痕迹,神魂气息与那昊天画像上残留的煞气截然不同!”

“他就是个体质特殊的凡人!你是觉得本尊这掌域境的道行是摆设吗?连一个凡人与修士都分不清?!”

那弟子吓得噤若寒蝉,连连叩首,不敢再发一言:“弟子妄言!弟子该死!”

渡苦尊者胸膛微微起伏,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怒火以及……一丝悄然滋生的疑虑。

他绝不相信,那个在他神念探查下气息平平无奇,甚至显得有些孱弱的陈默,会是能杀死两名神道门巡游使的昊天!

这简直是对他数百年来苦修的道行,对他引以为傲的“洞虚神眼”最大的侮辱!

他宁愿相信是昊天隐匿在暗处,巧合地破坏了这次行动,也绝不愿接受自己可能看走了眼!

“继续查!加派三倍人手!启动城内所有暗桩!通知依附我们的所有势力头目,提供昊天线索者,赏上品灵石千颗!本尊倒要看看,他能藏到几时!”

他冷声下令,声音如同万载寒冰,随即眼中狠辣决绝之色再现,“至于那个陈默……一次吓不到,那就再来一次!一次不够,就两次!本尊有的是耐心和手段!”

“这次,给我派两只去!要更凶戾、更狡诈的!而且……”

他目光如刀,射向那名跪在地上的心腹弟子,“你,亲自带两个得力手下,暗中盯着!本尊倒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在本尊的地盘上,接二连三地坏我好事!一旦发现异常,立刻传讯,本尊亲自降临!”

他就不信,在这天阳城,在他的绝对领域之内,还奈何不了一个藏头露尾的昊天和一个体质特殊的凡人!

“是!尊者!弟子定不辱命!”

心腹弟子如蒙大赦,连忙领命,连滚爬爬地退出了密室,前去安排这更为狠辣周密的后手。

渡苦尊者独自站在幽暗的密室中,看着魂灯壁上那个已然彻底熄灭的肖鬼的光点,眼神阴鸷无比,周身弥漫着冰冷刺骨的杀意。

昊天……陈默……

无论你们是谁,有什么关联,敢与我渡苦作对,下场只有一个——神形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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