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红姐姐你不要开玩笑了，天子怎么会病故——啊不是，我这个小乞丐怎么会晓得朝里的大事呢？”
阿旭反应倒也快，两只眼睛不停往四周瞄着，似乎生怕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被谁听了去。
丹素笑意更深，“这样啊——那怎的街上人人都在说天子已经病故，我还以为这圣都已经没有皇帝了。”
“红姐姐你一定是听错了，好好的皇帝就在皇宫里锦衣玉食，怎么会突然暴毙？前天我还见宫里拉出的泔水，比往常只多不少，若是皇帝死了，后宫殉葬，那泔水得少一半！”阿旭信誓旦旦，直到撞上丹素一副高深莫测的似笑非笑，才恍然意识到话一脱口如覆水难收，磕磕巴巴还想挽回些余地，“我就，就是随口一说，红姐姐你别当回事哈哈。”
“哦没事儿，我也就随口一问、随耳一听。”丹素仿佛什么也不曾听见一般，将饭菜往几个小弟面前推了推：“快吃菜。”
又闲扯了些有的没的，丹素状似不经意叹了口气，“可惜了辛然姑娘，也不知道江燕姑娘此刻去哪儿了。”
“红姐姐你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人活着终会相见……”半大的少年说着生死之事，多了几分年少老成，“红姐姐，你同这两位姑娘相识？”
阿旭本想问，那俩姑娘看起来是对头，红姐姐认得哪一个，若是要报仇或是找人，他多少还能帮上忙。
却听丹素道：“我们曾是好姐妹，所以有任何消息还请你们知会我一声。”
“额……好。”半夜挖坟起尸的好姐妹？也不是不行。几个小弟一头雾水还不忘表示宽慰，丹素面不改色照单全收。
挖了半夜的坟，又吃了半夜的宵夜，聊了半夜的天，丹素就近躺在了破庙的草垛里，当真同丐帮混在了一处。
枕着胳膊躺在横七竖八的一群孩子中间，丹素难得心绪平和。
算算日子，祝余应当也快到了。
她方才收到刘十七的消息道，京墨带着大军已经抵达姑苏城，沿途安抚百姓匡正律法花了些时日，只短短不到十日便做到如此，也是极快的速度了。可一行大军若是北上到圣都，还需十天半个月。
至于红姨，依旧尚无踪迹。
丹素不是不急，只是难得不知该为哪般着急。
若是为红姨和京墨，她自当忧虑这大盛内外，百姓安居否、朝臣履职否、国土安定否。
可若是为白苏和西疆，丹素当筹谋北盛还拿的出多少钱粮土地，击退匈奴后能谈拢多少年的通商便利，西疆子民因着两国的邦交能得多少利好……
丹素打了个哈欠，困意上涌，脑子却不停歇。
世上安得两全法？有人得益，便定有人受损。
北盛子民遭殃，说到底还是朝臣无德。她一个小老百姓，再体谅万千黎庶又如何？这世道便是有人做错了，便要有人受苦受罚，她又不是神，一己之力又不能庇护全天下。
纠结至此，良心作祟满得都快溢出来了。丹素自诩良心实在不多，今夜已是耗尽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又当了两天乞丐，丹素自觉浑身犯懒。
不是她不上进，实在是被一群小弟簇拥着，她宛若丐帮帮主，动动手指自然有小弟奉上吃的喝的，若不是丹素万般拒绝，说不准还会被伺候喂到嘴里。
她行事算不得张扬，只是凑了巧，选中的四个心腹是小丐帮的大哥，她自然而然，便成了大哥的大姐。
再加上丹素性情随和，不偏私、不吃独食这些在丐帮美好到罕见的德行，只需在此起彼伏的“红姐姐”叫声中，不多时就被折服。
丹素对此情景哑然失笑，若不是情况不允，否则她定要收这些小弟养个镖行——暗卫，当从少年练起。
收到消息的那一刻，丹素正躺在草垛里晒太阳，听说从西疆奔袭而来的不只有祝余和杜衡，还有陆英和他的随行人马，丹素垂死病中惊坐起，缓了半天才缓过神儿。
既是刘十七的信儿，断然不会错。
丹素直觉她的安逸日子就此告终，便在当天安排了一顿散伙饭，趁着众人胡吃海喝的功夫，她一人带着阿旭踱到商府后门，话不多说只叮嘱阿旭放风，便翻墙进了商府后宅。
商府丹素来过，依着记忆里的构造找到书房，掀了几片瓦都不需往下瞧，便直直落了下去。
商陆不在，丹素早就知道。
掀瓦，不过是给他面子。
否则直接从正门进，那显得商府的暗卫也太吃白饭了。
丹素吊儿郎当走到书桌前，大手一挥，拎着毛笔划了寥寥数笔，狗爬一样的字符，普通人根本瞧不出写的什么。
末了，丹素落款“姑苏红楼九十七”。
若是商陆不傻，便应当能知道她在说什么。
透过虚掩的窗瞧见院中怪石，丹素挑了眉角，若是商陆也像京墨一般失忆而后助纣为虐，那只能怪老天要亡了北盛，要她说不如顺天而行。
丹素办完事并不多留，原路返回街角，阿旭正佯装无家可归的流民，求着巡逻的官兵找爹娘。
远远的，丹素朝他使了个眼色，便见蓬头垢面的小少年边抽泣，边一瘸一拐地往旁走，小身板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很难不叫人心生怜惜。
可这不是平和年月，怜惜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丹素靠在拐角后的矮墙下，望着阿旭走入窄巷便疾步如飞，不多时便绕道跑到她跟前，微喘的气息暴露了少年内心的恐慌：“吓死我了——红姐姐，你没事吧？”
丹素失笑：“第一次干？”
阿旭摇头，后怕的神色里还有几分得意：“第一次在巡街的守卫面前这么干。”
“厉害！”丹素不吝夸奖，抬脚时阿旭跟在她身侧，“小阿旭啊，你想不想换个营生？跟着你姐姐我干怎么样？”
阿旭一脸疑惑，丹素不疾不徐循循善诱：“丐帮你照去，平日里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只是偶尔帮我做些事，如何？”
等了片刻，阿旭似乎在理解丹素话里的意思：“红姐姐需要我做何事？如今日这般放风、递话吗？”
丹素眯了眯眸子，“比这简单，也比这凶险。阿旭想做便做，不想做可以拒绝。”
少年考虑良久，终于还是在丹素起身将要走出破庙的时候跟了过去。
丹素笑了笑，算不得意外，便趁着夜色直接把人带到了楼外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