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过去的无数次那样，在几句轻描淡写的心声后，少女便体贴地转移了话题，让对方不再因为眼下与自己并无半点关系的窘境而劳心伤神。
她聊起了对方离开后大教堂顶的晚霞。
她聊起了战斗修女院中庭的两窝花雀。
她聊起了菲雅莉两天前熬出的黑眼圈。
她聊起了强如夏莲也会在游泳时抽筋。
她聊起了调查团热闹的选拔如火如荼。
她聊了很多很多……
唯独对那些某人听后会内疚、自责、介怀的幽怨缄口不言，仿佛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个坚强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
但事实并非如此。
语宸很清楚这一点，因为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
墨檀很清楚这一点，因为他总是可以了解任何人。
但两人都默契地、小心翼翼地并未触及那片少女刻意留出的温柔与苦衷。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有趣。
这样说来，反倒又像是少女在欺负人了。
……
“所以说，雅丽虽然嘴上说着没问题，但我觉得她现在已经有点快要扛不住了。”
语宸一边给自己倒酸梅汁，一边难掩担心地说道：“你应该也知道，财富教会这次的支援虽然名义上来自教会筹集，但其实都是雅丽自己的私房钱，而且她为了促成这次支援，还和财富教皇搞了个对赌协议，要是输掉的话……”
“不会输的。”
墨檀一边用公筷给语宸夹了片七上八下（放进汤底七次，拿上来八次）的涮肚，一边语气轻快地说道：“虽然过程恐怕不会很轻松，但作为圣教联合方面的被投资人，我还是有自信让她在这次对赌中胜出的。”
语宸笑盈盈地吃掉了涮肚，然后一边往番茄锅里下小番茄一边好奇道：“话说，黑梵你刚才说自己是圣教联合方面的被投资人，难道说……”
“就是那个‘难道说’。”
墨檀莞尔一笑，乐道：“我相信菲雅莉·格雷厄姆殿下脸上那俩黑眼圈是真的，也相信她这段时间确实有着睡眠不足和焦虑性脱发等问题，不过……这十有八九并不是因为她因为北边的事扛不住了。”
语宸眨了眨眼，懵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跟财富教皇的对赌远不至于让她那种人失去方寸。”
墨檀摊开双手，用吐槽般地语气说道：“不如说，对【敦布亚城驻军&斯科尔克反抗军】联合部队的投资，是最让她省心的了，毕竟她只需要花钱就行了，真正考虑应该怎么把事情搞定的人是我。”
语宸嘿嘿一笑，乐呵呵地说道：“我可是有听说哦，你那位首席占星师，已经因为刚刚那个名字特别冗长的原因，把【敦布亚城驻军&斯科尔克反抗军】联合部队改成【黑梵独立军】了！”
墨檀：“……咱能不提这个嘛，每次听到这个鬼名字我都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
“这不是挺好的嘛，既然大家都没意见，就证明了黑梵你很受人们信赖呀。”
语宸俏皮地戳了戳对方的胳膊，继续问道：“所以说，雅丽到底是因为什么压力这么大啊？哎，雅丽压力大……噗嗤，好好玩。”
“以后少跟晓鸽玩，你的笑点已经开始变奇怪了。”
墨檀叹了口气，然后耸肩道：“至于菲雅莉这段时间的状态，我觉得多半不是压力大导致的，而是纯累的。”
语宸愣了一下：“纯……纯累的？”
“没错，就是纯累的。”
墨檀用力点头，解释道：“咱们这位财富圣女殿下，可不是那种同时只能操持两桩生意的小贩，虽然只是猜测，但凭她那些稀奇古怪的资源以及遍布整个大陆的种种产业，菲雅莉同时掌控的‘生意’很可能已经突破到了两位数，就算多半都有专门人员协助打理，各种事物加起来也足够让把她的常规睡眠时间砍掉一半了。”
语宸吓了一跳，惊讶道：“这么厉害吗？”
“夏莲不是也说过嘛，菲雅莉是年青一代神眷者里的领军人物，就算是放眼整个大陆范围内，也是天才中的天才，跟埃弗里、菲利普之流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墨檀一点儿都没对自己的另外两位神眷者友人客气，很是干脆地说道：“至于太阳教派的布莱克，除非他是少数派的中坚力量乃至领袖，否则也跟菲雅莉没有半点可比性。”
啪嗒——
刚被夹起来的小番茄重新落回了汤里，语宸倒吸了一口凉气，表情很是难以置信地向墨檀小声问道：“你说的少数派，难道是那个……”
“就是那个太阳教派的‘在野党’，之前在圣山苏米尔时设计想要弄死我的少数派。”
墨檀轻轻点了点头，抿了口语宸给自己倒的酸梅汁，轻声道：“虽然可能性并不大，但我们认识的那位昼·布莱克，早已是其中一员的可能性或许并不小。”
语宸：“……诶？”
“我也觉得这个猜测有些离谱，但……种种迹象都表明，那孩子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墨檀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缓声道：“感觉过于早熟之类的就不说了，第一个让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他在学园都市期间与伊莉莎·罗根的相处模式。”
“伊莉莎殿下？”
语宸虽然没有对方想得那么通透，但却凭借她那尤为敏锐的直觉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彼此之间的交流……很平等？”
墨檀有些讶异地看向语宸，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能跟上思路，过了好几秒才认真地点头道：“没错，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细节，要知道，就算伊莉莎皇女再怎么尊重布莱克这位太阳圣子，两人之间的年龄、见识与阅历等差距也足以让她以年长者姿态与其进行哄小孩似的‘假平等相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要这么说的话，确实。”
语宸轻轻点头，迟疑道：“虽然他们确实是姐弟相称，但伊莉莎殿下对小布莱克的尊重似乎与圣子身份无关，而是真正将他放在对等地位上进行的互动，但是，偶尔有一两个忘年交这种事应该也很正常吧？小茜还在跟一个四岁半的男孩谈恋爱来着……”
“呜咳！呜咳咳咳咳！！！”
刚喝完一口酸梅汁的墨檀听到这话，整个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呛死在火锅前，在语宸温柔的拍背治疗下缓了差不多半分钟才脱离了危险，两眼通红（刚才呛的）地问道：“你说那孩子几岁？”
“呃，四岁半。”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话题确实有点过于劲爆的语宸轻咳了一声，连忙找补道：“那个……那个什么，其实小茜和那孩子也没有正式确立关系，用她的话说，是那个男孩一直在追她，而她对人家也有点好感，再加上从小培养感情的话……唉，虽然有点离谱，但她原话确实是‘从小培养感情的话方便把对方教育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总之两人现在应该算是半谈不谈的状态，嗯。”
墨檀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所以什么叫半谈不谈的状态？”
“用小茜的话说就是，先谈‘过家家式恋爱’。”
语宸目光游移，表情微妙地说道：“要是那孩子能顺利长到不会让小茜被警察叔叔抓起来的岁数，而且俩人还在继续谈，就直接转成‘大人式恋爱’。”
墨檀：“……”
“咳。”
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的语宸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就是举个例子，但这种情况应该也是有可能出现的吧？我记得小布莱克也挺喜欢伊莉莎殿下来着。”
“话是这么说，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忘年交也好，忘年恋也好，两个人至少得足够合拍才行。”
整理了好一会儿语言后，墨檀才表情微妙地说道：“我跟宿茜没那么熟，也不知道她谈的那个四岁半正太是个何种奇葩，但那位格里芬王朝的伊莉莎·罗根皇女殿下……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语宸立刻意识到墨檀所谓的‘不简单’绝非田米米那种外表看似文静淑女，实则宛若一个小型核反应堆的‘不简单’，立刻好奇道：“所以是什么样呢？”
“她是整个格里芬王朝皇室派系的情报负责人，除此之外，还是其皇兄切瓦特·罗根皇帝在诸多见不得光领域的代理人。”
墨檀面色凝重地向语宸分享着自己委托云游者旅舍等组织对西南诸多势力的调查结果，轻声道：“这位殿下以冷血无情、不择手段、诡计多端和吃人不吐骨头着称，光是近三年来，直接或间接被她主导‘处理’掉的敌人就超过了三位数，其中光是有世袭爵位的就有近二十人，为皇室敛财超过千万金币，其‘战绩’几乎超过了过去两任皇室的总和。”
“！？”
虽然看人很准，但完全没想到学园都市那位虽然有些神秘色彩，却落落大方、知性恬淡的伊莉莎殿下有着如此底色的语宸当即就被吓了一跳。
“所以，我并不认为那样一位有‘深度’的殿下，会跟一个不谙世事的正太圣子如此合拍登对。”
墨檀给语宸夹了个煮熟的小番茄，一边有些生疏地用公筷去皮，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当然，我也不至于只因为这一件事就会对布莱克产生怀疑，但……这段时间，我在敦布亚城这边找到的战报，记录了很多令人费解的内容。”
语宸温顺地笑纳了对方送到自己面前的去皮多汁小番茄，有些紧张将其吃掉后，又用同样紧张地姿态问道：“黑梵你都看到了什么记录啊？”
“一些乍看起来很正常，但稍微研究、对比一番后却存在着相当矛盾的细节。”
墨檀自己也吃了个小番茄（没去皮），正色道：“你应该还记得金冠主祭渥伦斯设计害我，最终被推出来承担一切后果的事吧，因为怀疑当时在北伐军中担任总指挥官的杰夫·哈灵顿骑士长是共犯，或者说是少数派弃车保帅的那个‘帅’，我在回到光之都也简单对其进行了一些调查，虽然意料之中地没有找到任何能够证明他与少数派有关的证据，但却对他的军旅生涯有了一点简单了解。”
语宸并没有接话，只是随手关掉了已经没什么东西可煮的火锅，认真地看着旁边这个相貌、气质、身材、性格都很一般，但就是会让自己忍不住在意的，明明很有责任感但却不自知的家伙，静待下文。
“与给人的初印象不同，哈灵顿骑士长其实是一个很喜欢用‘奇谋’的人，就比如他与布莱克进驻敦布亚城后期时那场针对于血羽台地的突袭，就很有哈灵顿的风格。”
刚刚被小番茄烫了舌头，这会儿小心翼翼地在第二个小番茄上戳散热孔的墨檀眼眸低垂，表情平静地说道：“但……那只是表面上信息而已，事实上，在我研究了两天当时的战报，又找了几个参与了那次突袭的战士问过话后，基本可以确定当时主导那场偷袭的人并非那位哈灵顿骑士长。”
语宸立刻反应了过来，愕然道：“难道是……”
“我不知道那是谁的战略，但只要使用排除法就会发现，当时有足够的地位与影响力对哈灵顿施加影响，令其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人，只有被所有人理解为去刷战绩‘镀金’的昼·布莱克圣子殿下。”
墨檀将已经完成了散热的小番茄送到自己嘴里，细嚼慢咽后轻声道：“我不太好形容自己的感受，只能说，在巧计奇谋的表象下，是唯有器量到了一定程度的人才能运用自如，非常……王道的战法。”
“唔……”
语宸抿了抿嘴，好奇地盯着对方那双每次转过来都装满了自己的眼睛：“什么叫王道的战法？”
“大概就是……”
墨檀移开视线，努力不去看对方那对映着一张傻脸的澄澈眼眸——
“如果正面遭遇的话，会迫使我放弃误导、操控之类的巧思，与他全力以赴硬碰硬的棘手战法吧。”
“那你会赢吗？”
“肯定。”
“这么自信？”
“毕竟只是棘手的程度而已。”
“那魔女呢？”
“诶？”
“那位漂亮可爱文静内向皮肤超白跟小动物一样还特别喜欢你的特蕾莎·塔罗沙呢？”
“呃……”
“会赢吗？”
“……”
“会赢吗？”
“大……大概吧。”
“这么不确定，那上次怎么赢的？”
“上次啊……应该是因为你在我旁边吧。”
“诶！”
“呃……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明明想欺负人结果好像被欺负了……有点微妙的不爽。”
“啊这。”
第两千五百七十七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