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宰相府。
“你把我喊回来,就是为了帮你撑个场面?”
办公厅内,杨静斜眼看着齐格飞,语气冷淡。
“可不。”齐格飞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打趣:“你都不知道,罗老二看到你的舰队之后心里多踏实。”
“哦对了,他还说只要你帮他守住南境,那匹艾尔莎就送你了。”
“它叫冰河,本来就是我的。”杨静语气一顿,眉头微蹙:“就这点事,需要我亲自回来一趟?我直接在无尽海执行战术不行吗?”
齐格飞摇摇头:
“关键不在战术,是信息。”
“狼王又不是傻子。勇者齐格鲁德跟不沉伏尔泰是好兄弟,他前脚刚得罪勇者,后脚摩恩就要开战,个中关联,他怎么可能猜不到?”
他晃了晃手指,眼神带着点狡黠:
“他猜的到,奥菲斯那边就也会知道。我让你大张旗鼓地进王都,就是要坐实他们心里的猜测。而且说实话,阿静,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的登场特效,最他妈超凡!”
杨静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白皙的耳朵却悄悄动了动。
“如此一来,比蒙且不论,至少奥菲斯人会忌惮勇者的存在,大概是不会派超凡者下场的。”
虽然他已安排娜娜坐镇北境战场,但当爹自己心里门清,那丫头发起疯来根本分不清敌我。若他人在还能压得住,可此战他负责统领西境战场,真指望娜娜乖乖听罗德里克的调遣……齐格飞想想都觉得悬。
杨静打量起齐格飞满脸龙鳞龙角朝天的形象,语气古怪:
“你的【雾里看花】呢?你变成齐格鲁德出场,效果不是比我更好?”
齐格飞懒洋洋摆了摆手:“不好使了。我现在看到齐格鲁德的脸就想吐。”
杨静闻言,沉默了一瞬。
屋内安静了片刻,她终究还是把憋了一路的问题问了出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突然决定要开战?”
齐格飞还从没向她解释原因。
从杨静的角度来看,就是这男人几天前还一副“老子勇者,天下无敌”的铸币嘴脸,转眼就变成要和全奇兰开打的战争疯子,割裂得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齐格飞像没听出质疑似的,自顾自翻起漫游手册,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朝她招着手:
“来来,静,过来坐,我们好久不见了,既然你问起,那就一起看看接下来的任务。”
女人眉头不自觉皱了皱,但还是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齐格飞看上去格外亢奋,翻到手册的数据页面:
“看这里,职阶栏,写的是什么?”
杨静定睛看去,瞳孔顿时一缩。
“魔——”
“嘘~”
齐格飞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在这个连第三个人影都没有的办公室里,做出噤声的手势。
“这事儿目前只有莉莉丝和罗老二知道,可别声张出去。”
他面露狡黠,语速飞快::
“现在,全世界都觉得摩恩的底牌是勇者,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一代勇者和魔王是同一个人。别说他们了,就连我自己都是前几天才发现的。”
“我之前已经测试过了,虽然我还只是魔王候补,但和之前做勇者的时候一样,并不影响赐福的效果。我可以直接瞬发已知的任何魔法,包括万里赤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没等杨静回话,他便自顾自地答了出来:
“意味着——现在,我能把他们全宰了。”
屋内烛火微晃,光影在墙面拉出两条长长的影子,窗外的暮色正缓缓压下来,沉默得像风暴来临前的海洋。
在杨静缓缓睁大的眼睛中,齐格飞将从奥菲斯开始旅程,到比蒙暴雨落幕,再到重返摩恩至今发生的所有事,一一道来,娓娓道来,字字带血。
“静,你都不知道,几天前那晚我看到自己的职阶栏的时候是什么感受,操。”
齐格飞讥讽地笑着,像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笑别的什么东西。
“我和蕾娜决裂了,把克琳希德送走了,都做好去拼命的打算了。结果偏偏在这时候,不早不晚的,我才知道,自己是魔王。”
“当勇者的时候我就一直纳闷,我的魔王在哪?”
他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脸,一字一顿:
“静,我就是我自己的魔王。”
杨静嘴唇翕动,像是想开口,却最终一言未发。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齐格飞把那一个个从未说出口,也无人能诉说的话语,像潮水一样宣泄出来。
“命运、命运,命运就他妈这么编排我!!”
“它哪怕早一点,早几个月给我力量。我就能救回傻大个,这场战争压根不会发生,我能护住所有人!”
“可它偏不!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在对我说:齐格飞,你救不了所有人,但你还能报仇呀~你能报所有仇!”
“巴格斯、兽神、太阳神教、还有魔族佬。那些害死我大哥的,那些算计我的,不管他们是哪个阵营的,是人是魔还是神,从现在开始,它们全都要死。”
齐格飞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凑近,嘴角带着一丝扭曲的弧度:
“我大哥失败了,齐格鲁德也失败了。但我,不会再输了。”
“我要一个、一个地,把它们赶尽杀绝!”
杨静看着他脸上那近乎癫狂的神色,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齐格飞要千里迢迢把她喊回来。
这些话,他必须说出来——而且,只有她能听。
只有同为漫游者的自己能听。
齐格飞端起茶杯咽了口清水,转身拉回情绪:
“当然,我也不是乱打一通。你来看。”
他将手册翻到任务页面,语气果断:
“奇兰血管的修复方式,夏侬给了我们两条路径,只要完成其中之一就行。”
【击落银翼之鹰】
帝国的上下议会积怨已久,内部矛盾剧烈。皇帝老迈,子女平庸,后继乏人。打败帝国似乎并不是痴人说梦……
“第一条,对付奥菲斯——我们直接放弃。”
“魔族那儿有些杂种就希望我和奥菲斯杠上,我不可能如他所愿。所以,我非但不会针对奥菲斯,甚至如果奥菲斯陷入劣势,我们还得扶他们一把。总之对魔前线那边,我已经交给莉莉丝了。我们看第二条。”
【金狮二度昂首】
蔷薇凋敝、不沉沦陷,昔日的黄金国度已然腐烂入骨。但好在,他们还有您,请带领这个国家重回巅峰……
“总共四个完成条件:收复摩恩四境、吞并南国千岛、剿灭比蒙兽人、肃清太阳神教。”
“这场战争结束,我们至少可以一口气完成其中三个!更关键的是……”
齐格飞说到这儿,顿了顿,手指点在奇兰大陆地图的东西两侧:
“战后,乌尔巴兰和罗兰特将落入我们手中。这是奥菲斯【钢铁之蛇】计划东西两线路的关键节点!”
“不说彻底掐断,至少拖延了奥菲斯一统奇兰的脚步,摩恩两年的亡国倒计时到此终止!”
齐格飞一口气讲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旁边的茶杯咕噜噜自动溢满,他端起,一饮而尽。
杨静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却升起一丝难言的担忧。
齐格飞的状态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冷静。
【雾里看花】,这个基于使用者精神状态的意能出现异常,本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那场暴雨下,伏尔泰的幻影连同他留给这个年轻人的影响,或者叫,理想,一同粉碎了。
如果说清洗旧都时,齐格飞心中还存有希望与执着,那此刻坐在这里的这个人已经只剩下了满腔的愤怒和压抑到了顶点的仇恨。
可一旦连这些东西都宣泄出去之后呢?
他还剩什么呢?
“飞……真到那时候,你不会后悔吗?”杨静脱口而出。
齐格飞一怔,仿佛没听清,侧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什么意思,怎么连你也对我说这种话?”
杨静愣住:“还有别人说过?”
齐格飞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见他迟迟不回答,杨静也没再追问,换了个话题:
“计划我看没问题。这仗结束后,你打算怎么办?”
齐格飞眨了眨眼,沉默许久,仿佛在回忆什么,又像在发呆。
良久,他低声道:
“还能怎么办,我是漫游者。”
“结束了,就回去了呗……”
…………
…………
三日后,正午。
“白垩旧都”伏尔泰格勒,莱恩哈特宫。
宫殿广场上人山人海,沸反盈天。
今日的旧都,几乎所有闲暇的居民都涌向这里,不少人还自发穿上白衬衣,在人群中维持秩序。
只因时隔八个月,伟大的宰相阁下将再次在这里发表演讲。
主题正是:比蒙使者奸污摩恩民女、杀害小西蒙公爵,以及即将爆发的那场大战。
齐格飞站在落地镜前,将尾巴像腰带般缠在腰间,披上新裁的漆黑长袍,仔细审视镜中的自己。
确认没有一寸肌肤暴露后,他这才转身。
房门外,脸色仍略显虚浮的阿道勒恭敬道:“阁下。”
齐格飞瞥了他一眼:“恢复得不错?”
“多亏了您的援兵搭救及时,在下才能捡回一命。”
经过一番抢救和近两周的休养,话事人阿道勒总算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又回来了。
齐格飞点点头,目光在他身上微不可察地停滞。
白衬衫,工装裤,为了显得更成熟,还特意留了小胡子。
旧都的【浪潮】按理说应该被弗雷德里克拆解了,可这小子刚一回归,不出几天,大街小巷又出现了白衬衫的影子。
也不知是弗老大的郑重警告,还是阿道勒自身的手段……
齐格飞确实觉得他有点危险了。
或许,自己真的该除掉他?
“阁下,我的装束……不妥吗?”
见齐格飞一直盯着自己,阿道勒有些局促。
毕竟是久违的浪潮典礼,或许该穿礼服才对?
齐格飞沉默片刻,摇摇头,走上前,拍了拍他肩膀。
语气平静却冷得发紧:“其实……有人建议我杀了你。”
阿道勒脸色瞬间煞白,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阁……阁下……”
齐格飞红口白牙,语气温和地吓唬道:
“我派梅莉·拜兰在你身边这么久,就是为了看看你有没有反骨。如果那段时间,你有半分拉旗造反的迹象……现在就已经死了。”
阿道勒额头冷汗淋漓,浑身抖如筛糠。
他不是蠢人,自然早有察觉。只是没想到,宰相竟然会如此直接地点破。
“恭喜你,过关了。”
齐格飞语气平静:
“起来吧,我不杀你。”
阿道勒仍跪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齐格飞一把揪住他胳膊,把人提了起来。
“走吧,待会儿看清楚,也听清楚。”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
“【浪潮】,往后不会只属于旧都了……”
这句话仿佛点燃了什么,阿道勒煞白的脸逐渐泛红,双拳紧握:
“是,宰相阁下!”
两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正如今年开春时那般,推开露台的大门,走上露台。
霎时间,欢呼声如山崩海啸扑面而来!
广场上,人头攒动,整座莱恩哈特宫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高台上那个身披黑袍的男人。
白衬衣们拉起人墙维持秩序,有人舞动旗帜,有人挥着双手泪流满面,有人将孩子高高举起,仿佛要让他们记住,那个将旧都的人民拉出泥潭的男人,长什么模样。
“万岁!!”
“齐格飞万岁!!”
“宰相阁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子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黄金王都”昂德索雷斯,金狮堡。
王座之间,一片肃穆。
罗德里克披着金黄铠甲,手扶王剑,靠在王座上。
下方群臣跪拜高喊万岁,殿内钟声沉鸣,二王子的目光却有些恍惚。
自那夜弑父以来,他始终以“摄政王子”自居,从未在任何场合明言继位,更未在众臣面前坐过这把王椅,就连朝会也一直都是自己的办公厅开的。
——今天,是他第一次坐上这把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