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不大,却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无咎坐在工作室靠窗的位置,左手搁在膝上,右手握着一把黄杨木镊子,正小心翼翼地从一块青灰色棉布里夹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片。窗外是老城区窄巷,青砖墙爬满藤蔓,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铁皮水桶里敲出单调的“咚、咚”声。
这是他接手的第三件清代古物修复——一只据说出自光绪年间某位钦天监官员私藏的“龙纹铜匣”。委托人身份神秘,只通过中间人递来包裹,附言:“匣不可开,纹不可损,三日为限。”
沈无咎没问缘由。干他这行的,知道有些东西不该碰,有些话不该问。可当他第一眼看到那铜匣时,左手掌心竟猛地一烫,像被烙铁按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五指细长,骨节突出,皮肤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白,指甲边缘微微发黑——从小到大,村里人都叫它“鬼手”。七岁那年,他偷偷摸了祖坟里一口空棺,当晚高烧昏迷,三天后醒来,就能看见巷口吊死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从此,再没人敢让他靠近祠堂。
“又来了……”他喃喃自语,甩了甩手,试图驱散那股熟悉的阴冷感。
铜匣约莫巴掌大小,通体铸有盘龙纹,龙首低垂,双目嵌着两粒早已黯淡的绿松石。最奇怪的是,匣盖与匣身之间没有锁孔,也没有铰链,仿佛天生一体,浑然无缝。
沈无咎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龙纹走向,忽然眉头一皱。
“不对……这龙,少了一爪。”
寻常五爪金龙,此处却只有四爪。而第五爪的位置,竟被一道极细的裂痕取代——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后又强行焊回,痕迹几乎与铜锈融为一体。
他下意识伸出左手,指尖轻轻抚过那道裂痕。
刹那间——
嗡!
一声低沉如钟鸣的震响自铜匣内部炸开,震得桌上的镊子“叮”地跳起。沈无咎浑身一僵,左手如遭雷击,一股刺骨寒意顺着指尖直冲天灵盖。眼前骤然一黑,耳中却响起无数低语,似哭似笑,似诵经似咒骂。
“……九冥将倾……蜃楼重开……”
“……寻龙使……归位……”
“……血月……当照……”
他猛地抽回手,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木架。几本古籍哗啦落地,其中一本摊开在地,正是他父亲留下的《山河秘抄》——书页上赫然画着一座九层高楼,楼顶悬一轮血月,楼基缠绕九条巨龙。
而那楼的名字,墨迹如血:蜃楼。
沈无咎喘着粗气,冷汗浸透后背。他低头看向左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正缓缓渗出血珠。
就在这时,铜匣“咔”地一声轻响。
盖子,自己开了。
里面空无一物,唯有一缕淡青色的雾气袅袅升起,在空中盘旋片刻,竟凝成一行小篆:
子时三刻,勿视窗外。
沈无咎心头一凛。他抬头看向墙上的老式挂钟——23:28。
还差七分钟到子时三刻。
他本能地想拉上窗帘,可身体却像被钉住。那缕青雾并未消散,反而缓缓飘向窗边,在玻璃上投下一道模糊的人影——长发及腰,穿着民国学生装,侧脸苍白如纸。
她缓缓转过头,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快逃。”
沈无咎猛地扑向电灯开关,“啪”地关掉所有光源。屋内瞬间陷入黑暗,唯有窗外路灯透进一丝昏黄。他屏住呼吸,贴着墙根挪到窗边,手指颤抖着掀开窗帘一角。
巷子里空无一人。
雨停了。
可青石板上,却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他窗下开始,一路延伸至巷口,最终消失在夜色深处。
而那脚印,只有右脚。
左脚,从未落地。
他缓缓松开窗帘,背靠墙壁滑坐在地。左手掌心的红线开始发烫,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血肉深处苏醒。
远处,城市某处传来一声悠长的钟鸣——子时三刻到了。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荒山古墓中,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正站在一座断裂的石碑前。他手中托着一枚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咔”地指向北方。
“找到了。”男人低笑,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鬼手……终于醒了。”
他抬头望向夜空——乌云散开,一轮血月悄然浮现,将大地染成暗红。
而在沈无咎的工作室里,那只铜匣静静躺在桌上,青雾已散,唯余匣底一行极小的铭文,在月光下幽幽泛光:
九冥将倾,蜃楼重开。寻龙者,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