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冻荒原，无名冰谷。**
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刮擦着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见不到太阳，只有朦胧的光线从厚重的云层后透出，勉强照亮这片被冰雪覆盖的、死寂而荒凉的世界。
陈渊从短暂的眩晕中挣扎着恢复意识，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冷，以及身下坚硬冰面的触感。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和几张围拢过来的、同样写满痛苦与疲惫的脸。
“令主！您醒了！”独目叟那只独眼几乎凑到他面前，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抑制不住的激动。
“陈渊……”凌清雪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比冰原的风更冷，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渊挣扎着想坐起，右臂和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凌清雪伸手扶住他肩膀，动作算不上轻柔，但足够稳。
“别动。”她简短道，冰蓝的眸子快速扫过他焦黑的右臂和胸前褴褛衣衫下渗血的伤口，“你被星骸能量反噬，右臂经脉和胸前多处灼伤，内腑受震荡，道基……负担更重了。”
陈渊借着她的力道靠坐在一块凸起的冰岩上，目光迅速扫视四周。
这是一处背风的冰谷，地势相对低洼，两侧是覆盖着厚厚冰层的岩壁。谷底散落着他们这支残兵——独目叟、苏婉，还有三名互相搀扶着站起的伤兵，以及躺在不远处冰面上、依旧昏迷的厉锋。更远些，影蛛正手忙脚乱地将刀疤从一堆碎冰里拖出来，刀疤似乎摔断了腿，正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所有人都还活着，至少暂时。
“其他人呢？”陈渊声音沙哑地问。他记得最后冲进裂隙的，不止这些人。
“都在这里了。”独目叟神色黯淡，“冲在最前面的刘老五和李疤脸……进裂隙时被最后的能量乱流扫中，没能出来。还有两个伤员，在冰上没撑住……”他指了指冰谷边缘两具被薄雪半掩的僵硬身影。
又减员了。从聚煞堡带出来的暗刃老兵，加上苏婉，如今只剩这寥寥几人。
陈渊沉默了一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沉静：“位置？时间？”
“永冻荒原，具体方位不明。”凌清雪回答，她已收起那柄消耗巨大的光剑，重新握住了“摇光残星”断剑，借其中残存的温润星髓抵御着无处不在的极寒，“从坠落到你醒来，约莫过去半刻钟。天气很糟，温度还在下降，而且……有东西在靠近。”
她最后一句，让所有人瞬间绷紧。
“什么东西？”独目叟握紧刀，独眼警惕地扫视冰谷入口方向。
“不知道。很微弱，但数量不少，带着饥渴和冰寒的意念，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凌清雪微微蹙眉，融印后对能量和恶意的感知，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依然敏锐，“不是妖兽，更像是……荒原本身滋生的‘东西’。”
陈渊尝试调动感知，但道基的剧痛和神魂的空虚让他只能模糊感觉到一些冰冷的、充满敌意的生命波动在冰层下或寒风中移动。
“清雪，能判断距离和威胁等级吗？”他问。
“最近的在三百丈外，最弱的相当于炼气期，但数量……很多。其中夹杂着几道相当于筑基期的波动。”凌清雪语速很快，“它们似乎在试探，也可能是被我们坠落时的动静和……活人的气息吸引来的。”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找个能防御的地方。”陈渊果断道，“所有人，检查伤势，清点还能用的物资。苏婉，厉锋怎么样？”
苏婉一直跪在厉锋身边，此刻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却努力保持镇定：“厉锋统领的生机……更微弱了。星煞的侵蚀没有停止，这里的极寒也在加速消耗他最后的生命力。我……我的灵力和丹药都用完了。”她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陈渊看向独目叟。独目叟苦笑摇头：“老夫身上最后一点伤药和回气散，刚才给伤势最重的两个兄弟用了，没撑过来。其他人，包括老夫自己，都只有随身的一点破烂，挡不住这鬼地方的寒气和伤势恶化。”
影蛛这时拖着断腿的刀疤凑近了些，小心翼翼道：“主人，小人……小人身上还有几颗低阶‘暖阳丹’，是之前准备在黑风峡深处御寒用的，品质一般，但或许能顶一会儿。还有一些零碎材料，但估计用不上。”
“拿出来，分给伤势最重、体温流失最快的人。”陈渊命令，没有丝毫犹豫，“包括刀疤。”
影蛛一愣，没想到陈渊会愿意分药给刀疤这个“弃子”，但不敢多问，连忙照做，将五颗灰扑扑、散发着微弱热力的丹药取出。独目叟快速分配，给了苏婉一颗让她含在口中以灵力化开渡给厉锋，另外四颗分给了两名伤势较重、瑟瑟发抖的伤兵，以及断了腿、失血导致体温急剧下降的刀疤。
陈渊自己没要。他看向凌清雪：“你需要吗？”
凌清雪摇头，握着断剑的手很稳：“断剑星髓可助我抵御寒意，消耗的是剑魄之力，无需丹药。”
陈渊点头，这才看向自己焦黑的右臂。整条手臂从肩胛到指尖，皮肤大片焦糊碳化，经脉如同被烙铁烫过，传来持续的、钻心的灼痛和麻木感。更麻烦的是，星骸能量残留的暴戾意蕴还在不断侵蚀，与琉璃道种的净化之力对抗，加剧着道基的负担。
他尝试运转微弱的摇光星力，配合琉璃净光去修复、驱散，但效果甚微。伤势太重，自身状态太差。
“你的右臂，暂时废了。”凌清雪陈述事实，冰蓝的眸子看着他，“星骸反噬非同小可，需以精纯温和的星辰本源或顶级寒属性灵物慢慢拔除、滋养。此地……没有。”
“我知道。”陈渊声音平静，用左手从怀中取出那枚光芒彻底黯淡、甚至表面出现几道新裂纹的星殒令，又看了看左手掌心那块同样失去光泽、却依旧温热的暗金色星骸碎片，“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清点物资，确定方向，立刻转移。”
“主人，”影蛛分配完丹药，又小心翼翼开口，“关于永冻荒原，小人……知道一点。”
“说。”
“永冻荒原是北域极北的绝地，终年酷寒，灵力稀薄且蕴含‘荒芜’特性，极难吸收利用。此地生存着一些适应极寒和荒芜灵力的异兽、冰妖，更传说有上古冰封的遗迹和……一些被放逐或自我囚禁的恐怖存在。”影蛛语速很快，“我们坠落的位置不明，但永冻荒原广袤无边，若不辨方向乱走，只有死路一条。”
“你有什么建议？”陈渊问。
影蛛犹豫了一下：“小人曾听‘灰魇’大人提过，永冻荒原深处，有一些古老的‘冰碑’，是上古修士留下的路标或封印标记，上面刻有特殊的寒冰符文，能指引方向或揭示附近区域的信息。如果能找到一块，或许能确定我们的位置，甚至找到相对安全的临时栖息地。”
“冰碑……”陈渊沉吟，看向凌清雪，“能感应到类似的人造能量波动吗？”
凌清雪闭目片刻，摇头：“感知被极寒和荒芜灵力干扰，范围有限。五百丈内，只有那些围拢过来的‘东西’。”
“那就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再找路。”陈渊看向独目叟，“独目前辈，还有一战之力的，有几个？”
独目叟扫了一眼：“除了您和凌仙子，老夫算一个，这两个服了暖阳丹的小子勉强能提刀，苏丫头……自保都难。影蛛要看管刀疤，且她魔功被废，战力所剩无几。”
“四个半。”陈渊快速评估，“清雪，那些东西，最快多久到？”
“最近的，百息之内。”凌清雪睁眼，冰蓝眸子望向冰谷入口，那里开始出现细微的、仿佛冰屑移动的窸窣声。
“布置简易防线，依托冰岩。”陈渊下令，“独目前辈，带两个能动的，守住谷口最窄处。清雪，你居中策应，节省剑魄之力，只斩最强的。影蛛，带着刀疤退到最后，若防线被突破，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众人应声，尽管疲惫伤痛，但在生死压力下，依旧爆发出最后的执行力。
独目叟立刻带着两名伤兵，搬动冰块和碎石，在冰谷入口最狭窄处垒起一道及胸高的简陋矮墙。凌清雪站在矮墙后数步，断剑斜指地面，周身寒意凛冽，比周围的冰原更冷。苏婉将厉锋拖到冰谷最深处的一块巨冰后，自己握着一柄捡来的、刃口崩缺的短剑，守在旁边，眼神决绝。
影蛛将刀疤拖到苏婉附近，自己则紧紧攥着几根仅存的银白蛛丝，眼神闪烁不定地看着谷口方向，又瞥了一眼昏迷的刀疤和虚弱的苏婉，不知在想什么。
陈渊靠坐在冰岩上，左手握着星殒令和星骸碎片，强行凝聚心神，尝试沟通。令牌毫无反应，碎片也只有微弱温热。但他隐隐感觉，碎片内部那古老的星辰脉络，似乎与这片荒原深处某个遥不可及的所在，有着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共鸣。
“冰棺钥匙……”他想起影蛛之前透露的情报。永冻荒原深处，古老的冰棺，与“时间”或“冻结”相关的钥匙……会在这里吗？
没时间深想。谷口传来的窸窣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
“来了。”凌清雪清冷的声音响起。
只见冰谷入口的冰面上，突然隆起一个个鼓包，紧接着，一只只通体透明如冰晶、只有巴掌大小、形似蜘蛛却长着六条细长冰腿和一对锋利螯牙的怪物，如同涌泉般从冰下钻出！它们数量极多，眨眼间就覆盖了前方数十丈的冰面，如同移动的冰晶地毯，朝着矮墙蜂拥而来！
冰晶蜘蛛！永冻荒原最常见的低级掠食者之一，单体弱小，但成群结队，口器含有麻痹寒毒，能迅速将活物冻结、分食！
“杀！”独目叟暴喝，长刀挥出，刀风凛冽，瞬间将最前方的十几只冰蛛劈碎！两名伤兵也咬牙挥动武器，虽然动作迟缓，但也勉强挡住一部分。
凌清雪没有动。她在等。
冰蛛群似乎无穷无尽，前赴后继。很快，就有冰蛛爬过矮墙缝隙，或者从两侧冰壁上游走过来，试图绕过防线。
就在这时，凌清雪动了。
她甚至没有挥剑，只是将手中断剑轻轻一顿，插入脚下冰面。
“冰封。”
以断剑为中心，一层淡蓝色的冰霜迅速蔓延开来，瞬间覆盖了矮墙前方三丈范围！所有踏入这个范围的冰蛛，动作骤然僵直，体表迅速覆盖上更厚的冰层，然后“咔嚓”碎裂，化为冰粉！
一剑未出，清空一片。
但这显然消耗不小。凌清雪脸色更白了一分，呼吸微微急促。
“凌仙子！左侧！”苏婉突然尖叫。
只见左侧冰壁上，不知何时爬上来数十只体型稍大、背部有淡蓝色花纹的冰蛛，正朝着谷内弹射而来！目标赫然是躲在深处的苏婉、厉锋和影蛛刀疤！
影蛛骇然，下意识就想把刀疤推出去挡灾。
“放肆！”
陈渊冰冷的声音响起。他依旧靠坐不动，但左手猛然抬起，将那块温热的星骸碎片，朝着左侧冰壁的方向，狠狠掷出！
碎片脱手，并未蕴含多大力量，但在飞出的刹那，内部那古老的星辰脉络骤然亮起一丝微光！
嗡！
一股无形却威严的星辰威压，以碎片为中心扩散开来！虽然微弱，却带着陨落星辰的余威和某种更高层次的气息！
那些弹射而来的淡蓝色冰蛛，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墙壁，纷纷僵硬、跌落，发出恐惧的吱吱声，仓皇后退，再不敢靠近那片区域！
碎片“叮”的一声，嵌入冰壁，光芒迅速黯淡，恢复普通。但威慑效果已然达成。
陈渊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强行激发碎片中最后一点共鸣，牵动了他的内伤。
“陈渊！”凌清雪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急色。
“没事。”陈渊抹去血迹，目光冷峻地看向谷口。冰蛛的攻势在凌清雪的冰封领域和他掷出碎片制造的威慑下，暂时被遏制，但它们并未退去，依旧层层叠叠围在外面，发出令人烦躁的窸窣声。
“这样下去不行。”独目叟喘息道，“杀不完，耗也耗死我们！”
“它们在等。”凌清雪忽然道，冰蓝眸子望向冰谷上空铅灰色的云层，“等更厉害的‘东西’过来。我感应到，一道相当于金丹初期的冰寒气息，正在从西北方向，快速接近。”
金丹期！
众人心头一沉。以他们现在这状态，对付无穷无尽的炼气筑基冰蛛已是极限，再来一个金丹……
陈渊抬头，看向冰谷上方，又看了看嵌入冰壁的星骸碎片，以及手中彻底沉寂的星殒令。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凌清雪苍白的脸上，和断剑上流转的星髓光晕。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形。
“清雪，”他声音低沉，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信我吗？”
凌清雪转头，与他目光相接，冰蓝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犹豫：“信。”
“好。”陈渊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用左手支撑着站起，“所有人，向我靠拢。独目前辈，背起厉锋。苏婉，扶着我。影蛛，拖着刀疤，跟紧。”
“令主，您这是……”独目叟不解。
“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体力杀出去了。”陈渊看向凌清雪手中的断剑，又看向冰壁上的碎片，“但我们可以……‘借路’。”
他指向断剑和碎片：“摇光星髓，星骸碎片，皆与星辰本源相关。此地虽是永冻荒原，但星辰之力无处不在，只是被极寒和荒芜压制。若以星髓为引，以碎片为凭，或许能短暂引动微弱的星辰投影，开辟一条……向下的路。”
“向下？”苏婉茫然。
“冰层之下。”陈渊目光锐利，“永冻荒原的冰层深不可测，下方或许有空洞、暗河，甚至……上古遗迹。呆在表面，我们迟早被耗死。下去，才有变数，才有一线生机。”
“可怎么下去？冰层坚硬如铁……”独目叟质疑。
“所以需要她，”陈渊看向凌清雪，“和你手中的剑。”
凌清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冰蓝的眸子微微睁大：“你想让我，以‘斩虚’剑意，配合断剑星髓，斩开冰层？同时用碎片稳定通道？”
“是。”陈渊点头，“我以残存琉璃道种之力，配合星殒令最后一点威严，为你引导方向，抵御可能的空间乱流和寒气反噬。但主攻和维持，靠你。时间很短，通道不会稳定，我们必须立刻跳进去。”
“下面是未知，可能是绝路。”凌清雪陈述风险。
“留在这里，一定是死路。”陈渊平静回应。
两人对视，沉默了三息。
“好。”凌清雪吐出一个字，反手拔出插入冰面的断剑，剑身星髓光晕流转，冰蓝与淡金的剑意开始攀升。
“所有人，准备好。”陈渊低喝，左手握住星殒令，按在自己心口，强行催动琉璃道种最后一点光芒，与令牌那微不可察的威严共鸣。
独目叟咬牙背起厉锋。苏婉搀扶住陈渊左臂。影蛛拖着刀疤，紧紧挨着苏婉。两名伤兵靠拢过来。
凌清雪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断剑，剑尖对准脚下冰面某一点——那是陈渊以道种感应到的、冰层结构相对薄弱、且下方似乎有空隙波动的方位。
“斩！”
断剑带着璀璨的星芒与凛冽的剑意，狠狠刺入冰面！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仿佛琉璃碎裂的清脆声响。剑尖没入之处，冰面并未炸裂，而是如同被无形之力“融化”、“推开”，形成一个直径仅容两人并排通过的、边缘光滑如镜、向下延伸的幽蓝通道！
通道内壁流淌着星髓的光泽和断剑的剑意，勉强抵抗着周围冰层的重压和寒气侵蚀，但明显在剧烈震颤，极不稳定！
“跳！”陈渊厉喝。
没有犹豫，独目叟背着厉锋第一个跃入！苏婉扶着陈渊紧随其后！影蛛拖着刀疤，连滚爬爬地栽了进去！两名伤兵也咬牙跳下！
凌清雪最后一个收剑，身影一闪，没入通道。
就在她进入的刹那，通道入口处的冰层轰然合拢！将一切光线和声音隔绝在外。
而几乎同时，一道庞大的、由纯粹寒冰构成的阴影，裹挟着金丹期的恐怖威压，降临在冰谷上空，发出愤怒的咆哮，却只能对着恢复平整的冰面，无能狂怒。
冰层之下，无尽的黑暗与寒冷中，一支残破的队伍，正朝着未知的深渊，不断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