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店的汉子抬起沾满黑色油污的脸,没好气地打量着这两个突然闯入的生面孔:“买啥?”
高个子目标极其明确,伸出粗糙的手指,精准地点向挂在里面墙上、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两样东西:“老板,就那个!羊角锤!还有那把钢锯!对,最宽齿那把!”
汉子“哦”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身取下工具,随意地“哐当”一声扔在沾满油污的水泥柜台上。羊角锤的木柄颜色陈旧,钢锯的锯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锤子四十,锯子贵点,一百八。诚心要,一起算你两百一。”汉子报了个虚高的价,等着他们还价。
“行行行!能用就行!急用!”高个子一口应下,显得极其爽快,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汉子疑虑起来,这两个人不会是最近在镇上行骗的外乡人吧?
高个子伸手往自己身上几个口袋急切地掏摸起来,左边裤兜、右边裤兜、屁股后面的口袋、上衣口袋……越掏越快,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脸上的表情也从笃定渐渐变成惊愕,最后凝固成一种彻底的慌乱和难以置信。他猛地抬头看向矮个子,声音都变了调:“老三!坏了!钱……钱呢?我早上出门明明塞这兜里的!”
矮个子被他这突然的惊叫弄得一愣,随即也脸色大变,慌忙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他的动作更夸张,几乎要把口袋翻出来,焦躁地拍打着衣襟裤腿:“没有啊!我这也没有!出门不是你拿着的吗?完了完了!”他猛地转头,一脸懊丧和恳求地看向已经抱着石头、一脸茫然走近的王奶奶,“老婶子!您……您可都看见了!这……这真是见了鬼了!我们哥俩身上带的钱,全没了!准是刚才人多挤来挤去,给扒手摸了去啊!”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满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高个子急得直捶脑袋,头发都抓乱了:“这可咋整!老五那边工地急等着用!订金都收了!这……这要是耽误了……”他猛地转向王奶奶,双手合十,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眼神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老婶子!您行行好!您是大好人!能不能……能不能先帮我们垫一下?就两百一!您放心!我们取了钱立马就给您送回来!加倍的利钱都成!那边工地就在镇子西头,跑不了!我们对天发誓!”
此刻,顾安和老弟顾峰已经走到了店铺里面,看着进店的顾安,汉子问道:“小朋友,要来替家长买什么东西吗?”“没有,大叔,我们来找你有点事。”顾安答道。顾峰则手握成个密不透风的造型,靠近汉子,汉子半蹲下来,“大叔,我哥说他们是骗子,他们两个人想过来租房,后来又跟着王奶奶她们来这里买东西。”
“骗子!租房!”脑回路瞬间被打通,经常要出门进货的汉子听说隔壁镇上的几个老人家就被这样的骗局给骗了。汉子小声跟两兄弟说着隔壁镇上老人的遭遇,顾安两兄弟对视一眼,顾安又小声在汉子和老弟耳边说了几句,汉子点点头,“妙啊,小兄弟!”“没问题,哥哥!”顾峰兴奋道。
工具店老板假装抱着膀子,不耐烦地用脚尖点着地,眼神在王奶奶和两个“租客”之间来回扫动,带着毫不掩饰的催促和审视。几个路过的闲人被这动静吸引,停下了脚步,伸着脖子好奇地张望,形成一个无形的包围圈。窃窃私语嗡嗡响起,目光如同一根根针,刺在王奶奶的身上。
顾柔似乎被这紧张的气氛吓到,扭着身子泪眼汪汪。
王奶奶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混杂着焦虑。她看看眼前两个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的“租客”,看看抱着膀子冷眼旁观的老板,又瞟了一眼四周围观者麻木或好奇的眼神。她一辈子老实巴交,最怕被人架在火上烤。
两百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衣服里面缝着的那个小布袋——那里面的八百块,是她攒了几个月的低保钱,准备给顾柔添置冬衣和应付头疼脑热的救命钱。
顾安两兄弟兵分两路,靠近这些围观者,小声地说着什么。
“老婶子!求您了!救救急!”高个子躬身作揖,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您要不信,这工具您拿着!我们取了钱立马回来赎!真就一会儿功夫!”矮个子也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眼巴巴地望着她。
王奶奶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胸口憋得喘不过气。她慌乱地避开那些目光,下意识地解开领口的一颗布扣,手指颤抖着伸进怀里,摸索着那个贴身的小布袋。汗水浸湿了布袋,布料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她摸摸索索了好一阵,才掏出一卷用旧手帕包裹着的、同样被汗水濡湿的钞票。红的绿的,皱巴巴的。她抖着手,低着头,一张一张地数出两张一百和一张十块的——仿佛那不是钞票,而是一块块滚烫的烙铁——递给了工具店老板。
那两个“租客”努了努嘴:“东西拿走!”此刻,一只小手慢悠悠地抓住了那个高个子的右手,一边趁着高个子愣神的空档儿,摸了摸高个子的口袋,“原来如此!”顾安心里了然。
高个子顿时露出一脸凶相,双眼死死地盯住顾安,右手使力,作势要把顾安甩开。说时迟,那时快。顾安右手一掏高个子的胳肢窝,顿时搅地高个子露出一口大黄牙,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眼神里尽是狠戾,与之前那般老实的嘴脸形成巨大反差,似乎要把顾安给生吞活剥般。
矮个子想要走过去帮忙,伸出手,想要把两个人拉开,好让高个子脱困。此时一只小脚一伸,一勾,矮个子顿时摔了个“狗啃泥”,看着始作俑者顾峰,脸上露出狠厉之色。
王奶奶还没有反应过来,此刻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是热血沸腾,不一会儿,便将两个“租客”团团围住,顾安道:“他们是骗子,围紧,别让他们跑了。”
眼看逃不出围观者形成的包围圈,两个人便开始狡辩起来,大声说着自己不是骗子云云。
见声音渐渐小了下来,顾安凑近,“哦!你们不是骗子吗?那为什么你们身上有钱,却要骗王奶奶说没钱,让她帮你们垫钱买东西?”
王奶奶和众人不解,只见顾安走近了高个子,左手持着他的裤角,右手捏着裤兜里边细细的拉链,原来裤兜里边还有个隐藏的袋子,只听撕拉一声,口袋里面大小、新旧不一的纸币和镀镍的硬币应声掉落下来。硬币掉在粗石地面上,声音清脆,叮叮当当,回响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那你们看看,这是什么?”顾安指着掉落的钱币大声道。
两个“租客”顿时无语,众人把这两个骗子围得更紧了,只见汉子一巴掌一个,把两个人的脸扇得那叫一个红,就像俗话说的:“火烧猪头,熟面熟面!”“我马汉子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种人,有手有脚的却干着坑蒙拐骗的活,王大婶这么大年纪了还辛辛苦苦地操持着这个家,就被你们两个无耻之徒弄得一地鸡毛。”两个骗子的脸色已经羞红,耷拉着脑袋……
汉子马铸山把钱用双手捧回了王奶奶手里。王奶奶看着大家帮自己从苦海中脱离,作势就要下跪,顾安赶紧搀扶着。“王奶奶,您别这样,大家都是老熟人了。邻里之间,相互帮忙,应该的!”顾安和气道。
众人都鼓起了掌,这顾家小子,不简单。
顾柔给现场的人鞠了一躬,“顾安,谢谢你,姐姐欠你一个恩情。”“别这样,姐姐,你能当我姐姐就是最大的恩情了。”顾安道。
过了一会,镇上的派出所来了几个民警,把两个骗子带离了现场,警灯旋转的红蓝光芒最后一次扫过围观人群紧绷又释然的脸庞,像两柄宣告终结的审判之剑缓缓归鞘。引擎低沉地轰鸣一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警车沉稳地启动。
车轮碾过路面,将被制服的身影——那两个片刻前还巧舌如簧、编织谎言的“影子”。彻底载离了这片他们试图蒙蔽的土地。
警笛没有拉响,但那离去本身,就是最响亮的昭告。它不再需要呼啸的尖锐去提醒危险,此刻的沉稳离去,是尘埃落定后的庄重,是法律已行使其权柄的无声宣示。
人群中的低语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里面有目睹结局的快慰,有被骗者的余悸尚未散尽,更有一股沉甸甸的安心感随着警车的远离而悄然落地。骗子被带走了,他们精心构筑的虚幻王国在警灯的光芒下瞬间崩塌,只留下这片真实的、被阳光重新照亮的空间。
正义,已如约而至,并带着它应得的裁决,驶向了它该去的地方。 留下的,是恢复秩序的街道,是重新获得安全感的心灵,以及一个清晰无误的警示——在这片天空下,欺诈的阴影,终将被警灯洞穿,被法律的车轮碾过。那一刻的警车离去,不是结束,而是正义彰显之后,留给安宁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