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电工师傅陈阳带着他的徒弟周子浩开着一辆黄色的皮卡工程车就朝着顾安家的小道来了。
陈阳那辆黄得扎眼的皮卡车稳稳地停在顾安家道路边的一处空地上,那抹黄色纯粹得很,像刚从油漆桶里边捞出来那般鲜亮,车斗两边醒目的红漆刷着“安全用电”四个大字。配上蓝色的闪电状标识,隔着老远都能被这抹鲜亮晃了眼。
车门“咣当”一响,陈阳和周子浩下了车,只见陈阳身着挺括的蓝色工装,头顶戴着亮黄色的安全帽,手上提着厚实的绝缘手套,脸上有着岁月留下的皱纹,露出的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看着老旧的入户线,陈阳从工装口袋里边掏出来一本电工证。对着顾安道:“这是我的证件,请过目。”又转头介绍了身边的徒弟,“这是周子浩,我的徒弟,他已经考取了电工证,子浩,把证件拿出来。”
“好的,师傅。”周子浩拿出一个四寸的手机调出了那张电子证件。这个时候智能手机还比较稀有,顾峰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会发光出图的“电视”,眼睛发亮。
出示完证件之后,周子浩又折返回皮卡车的车厢后面,他从车厢里拖出一个沉甸甸的灰色帆布工具包,慢慢地打开搭扣,里面满满当当的家伙事立刻露了面:几把锂亮、大小不一的螺丝刀和电工钳,几个颜色鲜艳、标注着不同直径的线管接头,成卷的黑色绝缘胶带,黄绿相间的接地铜线盘得整整齐齐,一卷崭新的红、蓝双色电线,探头形状奇特的电子电压笔顶端透明塑料管隐约可见,还有一把边缘厚钝却沉重的绝缘闸刀手柄。
陈阳仰头又打量了一下屋檐下那截接近腐朽的护套线,线皮龟裂翘起,露出里面灰暗发脆的老旧铜芯,“这线,年限是真到了,是该换了。”他抬手,那电压笔灵活地转了一圈, 笔尖稳稳地戳向进线口附近一个裸露的铜线头。笔杆顶端那截小小的透明塑料管里,一丝 幽红的光点倏地亮起,跳跃着,无声地宣示着潜在的凶险。
“哟!还带着电呢!”陈阳摇摇头,声音平静道。
工作正式开始。陈阳走向角落的电表箱,手指熟稔地在总闸开关上,猛地 向下一压。“啪嗒!”一声清脆的声响,仿佛切断了某种无形的脉搏,屋里原先隐约可闻的电风扇嗡鸣瞬间消失,周遭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 他再次举起电压笔,谨慎地探测了一遍目标线路的几个要害点。这次,那透明塑料管里漆黑一片,宛如凝固的墨汁。
“师傅,全部电线都换了。”顾安道。“你家里是明装的电线,线槽有没有?明装线盒有没有?”陈阳问道。
“遭了,线槽还有线盒忘记买了。”顾安这时候才想起忘记买这些了。“还好,我车上有,子浩,把东西搬过来”陈阳对着周子浩道,不一会儿,周子浩就把师傅要求的东西拿来了。
“子浩,你先把老旧线槽拆下来,顺着线槽做记号,再把新线槽给订上去。陈阳吩咐道。”“好的,师父。”周子浩马上开始了拆装的工作。脚踩折叠工字梯,电工钳在老旧的电线上一夹,一拧,动作干脆利落。过了一会,褪色的旧电线如同蛇脱皮般被抽出,带着一股陈年尘埃的气息。线槽很快也被钉在了旧墙上
新线盘在地上,陈阳拽着线头,顺着线槽预留的路径小心翼翼地铺装。粗糙的手指在有限的线槽空间细致地工作,仿佛赋予了那些冰冷的塑料线槽生命。
师徒两个人干得热火朝天,顾峰正拿着大叶扇子给两个人扇着风,顾安则切着家里收成的地瓜和芋头准备熬点糖水给两个师傅解渴消暑。
经过两个小时的奋战,接线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新线两端已被牢牢压接在 接线端子上,绝缘胶带缠绕得紧密、均匀、美观。顾安也准备好了糖水,几个人喝着糖水,消暑解渴。期间老电工陈阳说起了一个名为“电工鼠”的传奇故事。
“电工鼠?”顾峰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嗯,一种顶顶厉害的耗子!”陈阳点点头,眼神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某个遥远又清晰的画面上。“别的耗子打洞偷油,它们呢?本事大! 靠这两边几根长胡须探路,那胡须啊…”他用空着的手指在自己脸颊边比划了一下,“比雷达还灵光,一点点电的‘味道’,隔着老远就能闻出来、摸出来!” 顾峰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周子浩的嘴巴也微微张着,忘了合拢,顾安则细心地感受着。
“可这东西啊,太灵了也是祸。”陈阳的语气沉下去,像浸在了冰凉的水里,“有一回,就在城南老纺织厂的配电房,那电线外头的皮子,比你们爷爷的旧棉袄还破得厉害.…...”他顿了顿,手中的电压笔无意识地轻轻点着地面,“一只刚出师的‘电工鼠’,年轻气盛嘛,它那宝贝胡须,碰着了一根露出来、还‘饿着肚子’带电的电线头.....” 他捏紧了手中的笔杆,仿佛能感受到那股狂暴力量的悸动:“就听见‘滋啦’一声!短得很,比放个屁还快!那耗子.......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出一声…”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又每个字都砸在寂静里,“整个儿就.…....焦了!酥了!脆了! 像...
像你们奶奶炸过头的小油条,黑黢黢、硬邦邦的一个小疙瘩,僵在原地,胡须还保持着往前探路的模样.…..成了个标本!一个带电的警告!”
空气陡然寂静,那根电压笔猛地亮起了猩红的光芒,无情地注视着几个年轻的身影,几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红光吓得僵住了。那红光,是警告,是吞噬了“电工鼠”的凶兽残留的气息,在安全的空气里,兀自燃烧……
几个人面面相觑,死死盯着那点突 兀亮起的红光,又猛地抬头看向陈阳。陈阳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那顶黄色安全帽的阴影下,他那双看惯了电流的眼睛,冲着孩子们,极轻微地眨动了一下,像夜空里掠过的一颗星。那眼神里,有深不见底的故事,有无声的告诫,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手艺人的狡黠微光——那红光究竟是笔的感应,还是他指缝间悄然触碰带来的魔术?这谜底,和那凝固的“电工鼠”标本一样,注定沉入孩子们懵懂又惊惧的心底。
着实是顾安在后世里听说过什么“电工猴”的故事也被震撼住。
陈阳迅速收起电压笔,那一点警示的红光也随之熄灭,仿佛从未亮起。“记住喽,孩子们。”他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沙哑和沉稳,“电线,活老虎的尾巴,莫碰!离得越远越好。”
师徒两个人又忙活了一阵,各类空气开关和漏电保护器还有灯具,冰箱都被装好了,测试了各个开关,都正常,灯具冰箱也没有问题,灯带帮忙装在洗菜池和砧板边上,师徒俩弯下腰,开始收拾摊在地上的工具:钳子、螺丝刀、绝缘胶带……一件件被有条不紊地放回 那个饱经沧桑的帆布工具包里。那把沉重的绝缘闸刀手柄与包底碰撞,发出闷钝的“咚”一 声。
陈阳背对着孩子们,粗糙的手指抚过工具包磨损的边缘时,仿佛不经意触碰到口袋里一个硬硬的小方块。那是他从不离身、安静无声的电路检测器,只要他想,随时可以让某处安全空间亮起警示的红灯——一种无需言说、直抵心底的震慑。
手掌间的温度熨帖着工具冰冷的金属轮廓,陈阳知道,那关于“电工鼠”的电光传说,连同此刻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焦灼气息,已像钉子一样楔进了孩子们的记忆深处。直到他拉上工具包拉链,那清脆的“刺啦”声划破沉寂,几个人才像是蓦然惊醒,不约而同地往后缩了缩,盯着陈阳宽厚背影的眼神里,敬畏与后怕交织着。
线槽和线盒的钱款,顾安拿现金结清了。告别了顾安两兄弟,师徒俩准备前往下一个“战场”。
事后,徒弟周子浩询问了师傅那个电压笔为什么会亮起。陈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学好本事,时间到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