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篷马车驶出平城巍峨的南门,将那座交织着胡风汉韵、权力与阴谋的帝都甩在身后。官道逐渐开阔,两旁不再是密集的坊市与高墙,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田畴与远处起伏的山峦。空气仿佛也清新了许多,少了平城特有的那种混杂着檀香、尘土与隐隐腐朽的气息。
沈砚与元明月坐于车厢内,随着车身的轻微摇晃,各自望着窗外。离别的怅惘尚未完全散去,但对前路的审慎与警惕已然升起。他们此行虽顶着“钦命迁都先行勘探使”的名头,手持“如朕亲临”的令牌,但深知这身份既是护身符,也是招风旗。洛阳之行,绝非坦途。
车夫是皇城司安排的,一个沉默寡言、面容普通的中年汉子,技术娴熟,对道路极为熟悉,除了必要的问答,几乎不发一言。沈砚暗中以洞玄之眼观察过,其人气运呈现中正的暗青色,与皇城司缇骑同源,核心稳定,并无恶念杂色,算是可靠。
行程初始几日,颇为平静。官道之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有南下的商队,北上的旅人,也有传递文书的驿卒疾驰而过。越往南行,地貌景观悄然变化。北方的雄浑与苍凉渐渐被抛却,土壤颜色渐深,植被愈发茂密,水汽也丰润起来。途经的城镇,建筑风格虽仍保留着北地的厚重,但细节处已可见更多中原乃至南朝的婉约精巧。市集上,叫卖声此起彼伏,货物种类繁多,除了北地的皮毛、牲畜,南方的丝绸、瓷器、茶叶也逐渐增多,显出一派不同于平城的、更加活跃的商贸气息。
元明月偶尔会低声为沈砚讲解一些沿途的风物人情、历史典故,她学识渊博,见解独到,让这段旅程不至于太过枯燥。沈砚静静听着,目光却始终保持着警惕,洞玄之眼虽未全力催动,但基础的感知一直维持着,如同无形的涟漪,以马车为中心,悄然扩散至周遭数十丈范围,感应着一切异常的气机流动。
这一日午后,马车行至一片相对开阔的河谷地带。官道依着蜿蜒的河流向前,右侧是水流平缓、两岸绿柳成荫的河道,左侧则是逐渐隆起的山峦丘陵。阳光透过薄云,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着远处山色,景致颇为宜人。
然而,沈砚的眉头却微微蹙起。洞玄之眼无声扫过,世界在他眼中化为气运交织的图谱。前方那数十道看似驳杂的气息,其核心缠绕的青黑色戾气虽被巧妙打散混入行商气运中,但在他的洞察下不仅清晰可辨,更显露出与平城赌坊、影先生麾下死士同源的能量结构。此刻他已能清晰感知这些戾气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隐隐指向同一个遥远而晦暗的源头——洛阳。这份由点及面、溯源归宗的感知力,正是他洞玄之眼迈入中阶后的明证,但维持如此大范围的精细洞察,也让他额角微微抽痛,精神力消耗远超以往。
“前方有情况。”沈砚低声对元明月道,声音凝肃。
元明月神色一凛,悄然将手缩回袖中,扣住了几枚备用的银针。
马车又前行了一段距离,拐过一个弯道,前方的景象映入眼帘。只见官道旁一处较为平坦的河滩空地上,赫然扎着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数十辆满载货物、覆盖着厚实油布的骡马车围成了一圈,形成了一个简易的营地。营地中央升着几堆篝火,一些穿着各异、但大多身形精悍的汉子或坐或站,看似在休息、喂马、检查货物,如同寻常行商。
但沈砚的目光,却瞬间锁定在了营地边缘,一个正背对着官道、似乎在检查马蹄的魁梧身影上。那人穿着一身普通的灰布短打,看似与寻常脚夫无异,但其站姿沉稳,肩背宽阔,肌肉线条在衣衫下贲张起伏,透着一股久经锻炼的爆发力。更关键的是,在沈砚的洞玄视野中,此人的气运并非寻常商旅的驳杂之色,其核心是一团凝练的、带着兵戈煞气的赤红,边缘却缠绕着那丝令人不安的青黑色!
似乎察觉到后方有车马来,那魁梧汉子缓缓直起身,转过头来。他面容粗犷,皮肤黝黑,一道寸许长的疤痕从左边眉骨斜划至颧骨,为其平添了几分凶悍。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沈砚他们所乘的这辆普通青篷马车,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行路人的疲惫。
然而,就在那目光与沈砚透过车窗缝隙望出的视线即将交汇的刹那,沈砚敏锐地捕捉到,那汉子瞳孔最深处,闪过一丝极快、极难察觉的审视与计量,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评估途经的猎物,虽无害,却带着一种洞悉般的冷漠。
只是短短一瞬,那汉子便恢复了常态,仿佛只是无意间瞥了一眼路过的车辆,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摆弄手中的马缰,与身旁另一个像是管事模样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马车速度未减,沿着官道,从那支“商队”营地旁平稳驶过。
直到将那营地远远甩在身后,再也看不见那些人和车辆,元明月才微微松了口气,但秀眉依然轻蹙:“沈大哥,那些人……”
“不是普通商队。”沈砚肯定地说道,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眼神深邃,“那些护卫,气息沉稳,行动间自有章法,绝非寻常招募的江湖客,更像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伍之人,或者某个大势力蓄养的死士。而且,他们身上带着一股与‘影先生’那边相似的戾气,虽然很淡。”
“军伍之人?死士?”元明月心惊,“他们伪装成商队在此扎营,意欲何为?是针对我们吗?”
“未必是专门针对我们。”沈砚沉吟道,“我们此行隐秘,离开平城不过两三日,消息不应泄露如此之快。更可能的是,他们另有任务,在此停留,我们只是恰巧路过。不过……”他话锋一转,“在这条通往洛阳的官道上,出现这样一支队伍,本身就非同寻常。或许,与洛阳那边的局势有关,甚至可能与‘天道盟’牵扯。”
他回想起方才那疤面汉子最后那一眼,那绝非普通行商或护卫应有的眼神。“我们被注意到了。虽然他们未必清楚我们的具体身份,但我们的马车、行程,恐怕已落入对方眼中。接下来的路,要更加小心了。”
马车继续前行,河谷的风吹动车帘,带来湿润的水汽与草木清香,但车厢内的气氛,却因这支意外出现的“商队”而悄然绷紧。旅途伊始,波澜已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