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烬在清晨的寒风中明明灭灭,如同商队首领扎布汗此刻的脸色,灰暗不定。他肥胖的身躯在精致的羊皮袄下微微发抖,目光死死盯着尔朱焕手中那面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双面令牌,仿佛那不是一块死物,而是一条噬人的毒蛇。
“这……这东西……”扎布汗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你们……你们从哪儿得来的?”他试图维持镇定,但眼底深处那几乎要溢出的恐惧,却瞒不过沈砚的洞玄之眼。在沈砚的视野里,扎布汗周身的气运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泥潭,浑浊不堪地剧烈翻滚,大片的灰黑色恐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仅有的几丝挣扎的黄色(代表商人逐利)也岌岌可危。
“从那个想在我们睡梦中割断喉咙的‘哑巴’身上搜出来的。”尔朱焕的声音冷硬如戈壁的石头,他掂了掂手中的令牌,目光锐利如鹰,锁定扎布汗,“首领,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你的护卫,既是弥勒教的妖人,又带着平城守军的暗记?你们商队,到底是在做生意,还是在做朝廷和弥勒教的刀?”
“误会!天大的误会!”扎布汗几乎是跳了起来,额头上瞬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挥舞着双手,语无伦次,“那哑巴……他是半路自己找上来的,身手好,要价低,我……我贪图便宜就收留了他!我根本不知道他的来历啊!要是早知道他和弥勒教、和官府有牵扯,打死我也不敢用他!”
“不知道?”尔朱焕踏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咧嘴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指了指地上被捆得结结实实、肩头还在渗血的“哑巴”,“那他现在落在了我们手里,你说,他背后的人,是会相信你的‘不知道’,还是会觉得你已经跟我们……成了一路的?”
扎布汗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尔朱焕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捅在了他最害怕的地方。灭口!无论是弥勒教还是令牌背后代表的官府势力,都绝不会允许知道内情的人活着离开这片戈壁!
沈砚适时地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扎布汗首领,你现在害怕的,不仅仅是这块令牌本身,而是它背后代表的那位‘大人物’,对吧?”他目光扫过扎布汗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绣着特殊金线纹路的皮囊,“你真正不敢得罪的,是平城里那位……姓‘宇文’的大人,对吗?”
“宇文”二字一出,扎布汗如同被雷击中,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向沈砚,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下意识地捂住了那个皮囊,仿佛那里藏着什么绝世的秘密。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驿卒,眼神为何如此可怕,仿佛能看穿他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沈砚不再看他,转而望向远处地平线上渐渐泛起的鱼肚白,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令牌在我们手上,刺客也被我们拿下。现在,在那些人眼里,你扎布汗首领,无论知情与否,都已经洗不脱干系了。”
元明月也轻声接话,她的声音清澈,却带着一种直指核心的冷静:“首领,为今之计,与我们合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执意要将我们撇开,只怕……这茫茫戈壁,就是商队的埋骨之地了。”她的话语没有威胁,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扎布汗脸上的肥肉颤抖着,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一边是来自平城高层的、他绝对无法抗衡的恐怖压力;另一边,则是眼前这三个看似落魄、却手段惊人、洞察力可怕的年轻人,以及他们指出的、那看似唯一有可能活下去的路径。
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骨头,瘫软下来,声音嘶哑地妥协:“……你们……想怎么样?”
“很简单。”沈砚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他,“第一,商队照常前行,目标平城,我们必须混在队伍里安全抵达。第二,这个人,”他指了指地上的“哑巴”,“由我们看管。第三,告诉我们,你对这令牌背后的勾当,知道多少?平城那边,接应你们……或者说,监控你们的人,是谁?在哪里?”
扎布汗喘着粗气,沉默了良久,才像是认命般低声道:“……我只知道,这令牌代表的是平城守军里一位实权校尉,他……他听命于宇文家的一位公子。我们这趟货,明面上是皮草和香料,但里面夹带了一些……特殊的矿石,是那位宇文公子点名要的。到了平城外的黄河渡口,会有人来接货验货,也是凭这令牌相认……那个人,好像……好像叫‘刘麻子’,是渡口一带的地头蛇,也是……也是那位校尉的白手套。”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更深的恐惧:“至于弥勒教……我是真不清楚他们怎么也掺和进来了!或许……或许宇文家和他们……”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官、匪、商,甚至可能还有神秘的宗教势力,竟然如此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尔朱焕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元明月的眼神也更加凝重。
沈砚沉吟片刻,对扎布汗道:“好,记住你的选择。从现在起,管好你手下的人,但凡有任何异动……”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双平静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厉色,让扎布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
事情看似暂时谈妥,扎布汗失魂落魄地去整顿商队,准备出发。尔朱焕走到沈砚身边,压低声音,语气沉重:“沈兄弟,情况比我们想的还复杂。宇文家……那可是平城顶尖的门阀之一,势力盘根错节。我们这次,怕是真要捅马蜂窝了。”
沈砚看着手中那面冰冷的令牌,目光深邃:“马蜂窝已经捅了,退缩只会被蜇得更惨。既然他们不想让我们活着到平城,那我们就偏要进去,看看这潭水,到底有多深。”他顿了顿,看向元明月,“明月姑娘,接下来,要更加小心了。”
元明月坚定地点点头,清晨的风吹起她额前的发丝,露出那双清亮而勇敢的眼眸。
商队再次启程,驼铃叮当,向着南方,向着那座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汹涌的帝都平城,以及必经之路——危机四伏的黄河渡口,缓缓而行。只是这一次,队伍里的气氛,已然截然不同。信任的外衣被撕开,露出了其下赤裸裸的利害与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