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诞日前夜,月华如练,将云冈石窟群笼罩在一片清冷的光辉中。依山开凿的佛窟层叠错落,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夜风穿过石窟,发出呜咽般的回响,仿佛千百尊佛像正在低语。
沈砚独自立于石窟前的山道上,一袭青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仰望着这片北魏皇室倾数代之力建造的佛教圣地,洞玄之眼悄然运转。霎时间,海量的气机信息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双目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视野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代表精神过载的灰败裂纹。
在他的视野中,整座石窟群并非只是冰冷的石雕,而是被一层淡淡的金色佛光笼罩,那是数百年来无数信徒虔诚愿力凝聚而成的气息,祥和而厚重。然而在这片祥和的金光之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几缕不协调的异样气机。几处关键洞窟内,无数道细密的银色丝线如同活体蛛网般缓缓蔓延、缠绕,那是精纯而冰冷的星辰之力,正与佛光相互撕扯、纠缠,彼此侵蚀又维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平衡。每一次力量的摩擦都仿佛在虚空中激起无声的火星。更远处,一些隐蔽的角落潜伏着数道凌厉的气息,如暗夜中的毒蛇,显然宇文玥早已在此布下天罗地网。
你果然来了。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宇文玥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三丈之外。他依旧是一身青衣,纤尘不染,手中把玩着一枚墨玉棋子,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早已料定沈砚必会赴约。
沈砚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如古井无波:玥公子以星象孤本相赠,又以尔朱兄安危相示,如此盛情,沈某岂能辜负。
宇文玥轻笑一声,指尖的棋子轻轻抛起,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都说沈顾问胆识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明知此间已是龙潭虎穴,杀机四伏,还敢孤身前来。
杀局?沈砚环视四周,语气淡然,若是要取沈某性命,那日在观星阁便是最好的时机。玥公子若真想动手,又何须等到今日,大费周章地在此设宴?
宇文玥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随即又化作深不见底的幽暗:聪明。既然如此,不妨猜猜,我今夜请你前来,所为何事?
是为了太白经天沈砚目光如电,直刺宇文玥心底,也是为了你与影先生之间的那个约定。
听到影先生三字,宇文玥把玩棋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墨玉棋子在他指尖凝滞片刻,随即又恢复了流转: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
不多,但足够。沈砚向前一步,周身气机隐隐流转,与四周的星辰之力产生微妙的共鸣,比如我知道,明日的佛诞大典,不仅仅是一场祈福法事。更比如我知道,你在这石窟中布下的星辰大阵,绝非只是为了观星变那么简单。
宇文玥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来了,何不随我入内一观?有些东西,眼见为实。
他当先向最大的那座佛窟走去,步伐从容不迫,衣袂飘飞间自有一股超然气度,似乎完全不担心沈砚会突然发难。沈砚略一沉吟,随即跟上。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他倒要看看,这位神秘的玥公子,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佛窟内灯火通明,正中供奉的弥勒佛像高达数丈,法相庄严,慈悲的眼眸仿佛在俯视众生。然而在洞玄之眼的视野中,沈砚却看见佛像周围布满了细密如发的银色丝线,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触须般缓缓蠕动、收紧,构成一座精妙而贪婪的星辰阵法,正持续不断地从佛像上汲取、剥离那浩瀚的愿力。更令人心惊的是,阵法深处有几缕如毒蛇般的黑气蜿蜒流动,与冰冷的星力死死纠缠,透出一种亵渎神圣的诡异与不祥。
以佛门愿力为薪柴,借星象异动之火,行此逆天窃运之举,好大的手笔,好毒的心肠!沈砚沉声道,声音在空旷的石窟中回荡,只是不知玥公子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意欲何为?
宇文玥在佛像前站定,仰望着慈悲的佛面,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你可知道,这尊弥勒佛像为何要雕刻得如此巨大?
不等沈砚回答,他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因为按照佛经记载,弥勒降世之时,将带来新的秩序。而这尊佛像,就是最好的载体。
沈砚心头一震,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们想借星象之力...
不是借,是引导。宇文玥转身,目光灼灼,仿佛有两团星火在他眼中燃烧,太白经天之时,星力与地脉共鸣。若能以佛门愿力为引,以这尊佛像为媒,或许能窥见天道运转的一角,甚至...触摸到命运的轨迹。
就为了窥见天道,你们不惜勾结弥勒教,倒卖军械,甚至可能引发朝局动荡?沈砚语气转冷,周身气机开始凝聚。
宇文玥摇头轻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诮:你以为那些小打小闹,就是全部?沈砚,你太天真了。这盘棋,远比你想的要大得多。朝堂、江湖、边关,甚至这天上的星辰,都不过是棋盘上的一子。
他忽然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明日佛诞大典,陛下将亲临此地。届时,你会看到真正的。若你愿意,或许也能成为这局棋的执子之人,而非任人摆布的棋子。
沈砚正要再问,忽然眉心一跳,强烈的警兆如冰水灌顶。洞玄之眼强行穿透层层星力与愿力的干扰,勉强捕捉到石窟最深处传来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那气息阴冷、黏腻如毒液,与星辰之力的冰冷纯净截然不同,充斥着血腥、暴戾与一种古老的恶意。几乎同时,怀中铜匣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热震颤,仿佛在与那恶意遥相呼应。
看来今晚的客人,不止我一个。沈砚若有所指地说道,目光扫向石窟深处的黑暗。
宇文玥面色微变,虽然转瞬即逝,却没能逃过沈砚的眼睛。他很快恢复平静,语气依旧从容:今夜就到此为止吧。沈顾问,希望明日你还能保持现在的从容。
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两名青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石窟入口处,气息沉稳,显然都是难得的高手。
沈砚深深看了宇文玥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在他踏出石窟的刹那,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九幽的冷笑直接钻入耳膜,阴寒刺骨,直透神魂。怀中的铜匣骤然剧烈一震,爆发出惊人的灼热,表面纹路甚至短暂亮起一瞬微光,仿佛被那冷笑中的恶意彻底激活。
月光下,沈砚回头望去,只见宇文玥依然站在佛像前,仰望着慈悲的佛面,身影在灯火中显得格外孤独。而在他的身后,石窟深处的阴影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而明日佛诞,注定将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