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平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却换上了另一副更加暧昧迷离的面孔。王五在前引路,穿梭在灯火渐次亮起的街巷中,刻意避开了人潮涌动的主干道。越是靠近城南旧市区域,空气似乎都变得黏稠起来,弥漫着酒气、劣质脂粉香和一种躁动不安的欲望气息。
“前面就是千金赌坊了。”王五在一处巷口停下,压低声音,指向不远处一座灯火通明、占地颇广的三层楼宇。那楼宇门前悬挂着巨大的“千金坊”匾额,烫金大字在灯笼映照下闪着俗艳的光。门前车马不少,进出之人形形色色,有衣着光鲜的富商豪客,有眼神凶狠的江湖人士,也有面色焦黄、眼带血丝的普通赌徒。几名膀大腰圆、眼神警惕的护卫站在门口,看似随意,实则严密地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这地方……龙蛇混杂,水确实很深。”尔朱焕眯着眼,他能感受到那楼宇中散发出的混杂气息,充满了贪婪、疯狂、失落,偶尔还夹杂着一丝血腥味。
元明月微微蹙眉,对这种地方本能地感到排斥,但她也知道,这里是目前最重要的线索节点。
沈砚站在阴影处,洞玄之眼悄然开启。望向那千金赌坊,在他的“视野”中,整座赌坊被一股庞大而浑浊的气运所笼罩,底色是代表财富与贪婪的铜黄色与代表欲望与混乱的猩红色交织,如同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吞噬着每一个进入者的气运。然而,在这片浑浊之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几缕异样的气机——
一股是阴冷、死寂、带着狂信意味的灰黑色气流,与他在驿站、黑石部遭遇的弥勒教众气运同源,虽然极力掩饰,却依旧如油浮于水,难以完全融入这赌坊的浊流。这股气运主要集中在赌坊的后院区域。
另一股则更加隐晦,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权谋与算计的青黑色气运,如同蛛网般蔓延在赌坊的某些关键节点,尤其是在二楼的一处雅间方向最为浓郁。这股气运,与他白日观察平城时,在那道试图笼罩全城的深紫色权谋气运的边缘感知到的气息,有几分相似,似乎同出一脉。但在此地,沈砚更清晰地感受到,这股气运深处蕴藏着一种非同寻常的特质——它过于‘精确’与‘冰冷’,仿佛并非源于人类的喜怒哀乐,而是如同天上的星辰,遵循着某种既定的、无情的轨迹在运行。这种非人的秩序感,让他心头泛起一丝本能的警惕。
“果然不简单。”沈砚低声道,“弥勒教的影子在里面,而且,还有另一股更隐蔽的势力交织其中,可能与城西那些贵人有关。”
王五闻言,脸上敬畏之色更浓,小声道:“沈公子慧眼。这千金赌坊背景复杂,明面上的东家是个神秘的胡商,但坊间传闻,它背后有朝中大员的影子,而且……确实有些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在此出入,连漕帮的人都不敢在这里轻易惹事。”
“我们进去。”沈砚做出决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王五有些犹豫,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几位要进去,最好……稍微改变下形容。尔朱壮士这身形气质太扎眼,明月姑娘的容貌也容易惹麻烦。”
尔朱焕哼了一声,将皮袄的领子竖起,稍稍佝偻了些背,又弄乱了头发,看上去像个落魄的边军武夫。元明月则用一块更厚实的粗布头巾将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身上也换了件王五找来的半旧布裙。沈砚本就气质内敛,稍作调整,便如同一个寻常的、有些文弱的年轻赌客。
准备妥当,王五深吸一口气,当先走向赌坊大门。那几名护卫目光扫过,在王五身上略停,显然认得他这个地头蛇,又审视了一下他身后的沈砚三人,见尔朱焕看似落魄武夫,元明月遮掩严密,沈砚平平无奇,并未过多阻拦,便放行了。
一踏入赌坊大门,声浪与热浪便如同实质般轰然压来!巨大的厅堂内人头攒动,数十张赌台密密麻麻地摆放着,骰子撞击骰盅的清脆声、牌九拍在桌面的闷响、赌徒们声嘶力竭的呼喊嚎叫、赢钱的狂笑与输钱的咒骂……交织成一片混乱而令人心跳加速的噪音。空气中混杂着汗臭、烟草味、酒气以及一种铜钱特有的金属腥味,乌烟瘴气。
沈砚目光快速扫过大厅。洞玄视野下,这里的气运混乱到了极点,无数代表个人财运的细小气流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大部分人的气运都在快速衰减、变得灰败,只有极少数人周身缠绕着短暂而虚浮的亮色,但根基不稳,转眼可能倾覆。而在这些混乱的个人气运之上,一股更加庞大、稳固的铜黄色气运如同无形的罩子,笼罩着整个赌坊,源源不断地抽取着赌徒们的“养分”。这应该就是赌坊本身的气运。
他注意到,有几处赌台的气运格外异常。一张赌大小的台子前,庄家是个面色平静的中年人,手法娴熟,但他周身的气运却带着一丝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沉稳,而且隐隐与二楼那股青黑色气运相连。另一张牌九桌旁,一个看似输红了眼的汉子,其气运核心却隐藏着一丝冷静与狡黠,更像是伪装。
“看来,这里明面上的赌局之下,还藏着不少暗流。”沈砚心中暗道。他没有急于动作,而是随着王五,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找了一张玩“樗蒲”(一种掷骰博戏)的台子坐下,兑换了些许筹码,看似随意地押注,实则暗中观察着整个赌坊的运作,尤其是通往后方以及二楼的路径。
尔朱焕耐着性子站在沈砚身后,像是个沉默的护卫,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可能存在的威胁。元明月则安静地坐在沈砚旁边,低眉顺目,但耳朵却仔细倾听着周围的谈话,希望能捕捉到有用的信息。
沈砚看似随意地投掷着骰子,有输有赢,并不引人注目。但他的洞玄之眼却始终锁定着那个气运异常的庄家,以及二楼那股隐晦的青黑色气运源头。
几轮下来,沈砚对那庄家的手法已经了然于胸。对方并非全靠运气或纯粹出千,而是对骰盅的掌控力极强,能一定程度上影响骰子的点数,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懂得一种粗浅的引导气运的小法门,能微妙地影响赌徒的心神和运势,使其更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
“有点意思。”沈砚心中微动。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赌术,而是触及到了玄学的边缘。看来这千金赌坊,远非寻常销金窟那么简单。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试探,将注意力转向那庄家与二楼气运的连接点时,一个穿着绸衫、管事模样的人,在两名劲装汉子的陪同下,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他们这张台子旁边。那管事目光锐利,先是看了王五一眼,微微点头,随即视线便落在了看似心不在焉、实则洞察一切的沈砚身上。
管事的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眼神却如同探针:“这位公子,面生得很。手气如何?我们千金坊二楼有更清净的雅间,玩法也更刺激,公子若有兴趣,不妨移步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