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再是夜。
祖阙的天穹被一层微光笼罩,那光既非月华,也非日明,而是从人心与梦交界之处逸出的“频尘”。
每当有人入睡,空气中便泛起细微的声——如琴弦,又似呼吸。那是梦在回响。
江枝坐在香阁的窗前,听着整座城在微微“颤”。
不是地震,不是风,而是每一户人家、每一颗心、每一个未醒的梦,在同频地跳动。
“这就是——原频的回响。”
萧砚从门外步入,身上的灰笔仍未放下,眼底却透出一种久违的凝重。
“碑静了,但梦未止。”他缓缓道。
“梦碑之心被游心融化后,碑的律失去了中心。如今的梦,不再属于任何主。”
江枝抬头,眼底的焰光一闪:“那就是自由?”
萧砚却摇头。
“自由,并不等于秩序。”
——
窗外,祖阙的街头忽然传来哭笑声交织。
有孩童在睡梦中喊出陌生名字,醒来后却痛哭失声;
有老人坐在门前喃喃自语,说自己梦见了“另一个自己”,那自己在梦中死去;
有一对夫妻在清晨同时昏倒,彼此梦见对方化为光。
梦与醒的界线彻底崩塌。
梦者与梦中之人,正在相互“记”。
那记忆不是幻,而是具形的存在。
萧砚将灰笔横于掌心,笔尖轻触空中。空气中立刻浮出一条模糊的线,线的末端连着一个孩童的梦影。
他写下“停”字。
梦影顿时凝固,但下一息,那梦影却伸出手,反向触及了他的笔。
“它能……看见我。”
江枝立刻上前,香焰如丝织出屏障。梦影的手缓缓散开,但那残留的气息仍徘徊在两人之间。
“他们开始能反观现实。”江枝的声线很轻,“梦界的界膜已经彻底破了。”
萧砚沉默片刻,低声:“那我们该怎么办?”
江枝闭眼,手掌轻抚香骨佩,那里面仍残留着游心的一缕光。
“听它。”
——
风起。香骨佩内的光尘缓缓流动,化作一圈极微的涟漪。
两人听见了声音——不似人语,却能懂。
“梦未乱,频未稳。”
“原频之息,将回人界。”
“梦若成界,人若梦。”
江枝缓缓睁眼:“梦要回归。”
萧砚皱眉:“回哪里?”
“回到——人心。”
——
原频的回响,开始蔓延。
最先变化的是水。
祖阙的河面不再映出天光,而是映出“梦像”。
有时是一只鹿在水底奔跑;有时是一朵花从波心生出,开到天上。
孩子们围在河边欢笑,可那些笑声很快变得不纯——因为每一声笑,都伴随另一个笑的回声。
那回声,不属于他们。
第二个变化,是声。
街头的商贩在吆喝间,忽然听见自己话语的“前声”,像是未来的影在回应过去;
夜半,吟者写诗,一句未成,诗的尾韵便从空气中响起。
第三个变化,是梦。
人们开始同时梦到同一场景——
长街无尽,天上悬环,碑光如息。
梦中所有人都在奔走、呼喊,却没有一个人能记起自己的名字。
他们只知道——有一个“心”,在那梦环中央跳动。
——
“那是游心的余频。”萧砚低语,“它没有消散。”
江枝看着天:“他让梦与现实共振。”
“共振?”
“梦在回响现实,现实也在回响梦。”
萧砚的目光沉下去:“那就意味着……梦能改实。”
——
话音未落,远处忽传来一声巨响。
祖阙东街的一座古塔崩塌。
但在尘烟之中,塔并未碎散,而是重组成另一种形——塔的每一层都开始反光,映出人影。
那是梦者的影。
每一面塔壁都在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声“梦音”。
那些音渐渐叠合成一股无形的律——那是“原频回响”成形的第一律。
江枝的声音低沉而紧:“梦在生自己。”
萧砚的灰笔飞出,笔锋画下数十符文,却被塔光吞没。
“压不住了。”
江枝抬手,焰笔划出“静”字,塔光稍滞。
她咬牙道:“梦的频率太高了,它在和人界争息。”
“再不稳,梦就要反写现实。”萧砚低声。
“那就必须——立心。”
江枝看向碑。碑光仍在,但碑心空无主息。
“他留下的光,能否为界再定一心?”萧砚问。
江枝轻轻抚佩,声音坚定:“能。”
“可那会怎样?”
“他会成为梦之律。”
萧砚一怔:“永不醒?”
江枝微笑,眼中却有泪:“他本不在梦内。只是所有梦的呼吸。”
——
她立于碑前,焰香燃起,香雾绕天。
碑上的裂痕微微闪烁,梦光从裂隙间流入香气。
江枝轻声吟出古语:
“魂归梦,梦归心,心立界,界归频。”
碑心开始颤动,光从香雾中升起,化作游心的影。
那影无形,却带着极柔的气息。
“我仍在。”
江枝低语:“梦要回,你可愿立心?”
游心的光轻轻闪烁。
“若我立心,人可梦?”
“可。”
“若我不立,梦可生?”
“乱而不死。”
“那就——立。”
——
光一闪。碑心重燃。
梦环的频率瞬间稳定。
天穹之上,原频回响化作可见的律波,在整个祖阙上空缓缓扩散。
梦不再入侵现实,但现实之人从此可感梦息——
他们在白日也能见梦影,在梦中也能记昼光。
梦与人,从此互识。
江枝垂眸,看着碑光柔息。
萧砚在旁低声道:“他成了心碑。”
江枝轻声:“他成了众梦的心。”
碑上浮出新文:
【梦可息,梦可鸣。
心有回,频有声。】
——
风静。
祖阙的夜重归温柔。
孩童在梦中笑,老者在梦里重逢亡妻,诗人梦出诗,士兵梦见未战之胜。
梦不再是逃离,而成了另一种生。
江枝站在碑前,抚香佩,轻声道:
“梦界,归频。”
天穹深处,似有微声回应:
“频在,人在。
梦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