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已经彻底静了。
燃烧的灰烬仍在天空中漂浮,宛若无尽的雪,然而每一片都带着血与火的气息。曾经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沉重到令人耳鸣的死寂。
在这死寂中,鲜血的腥气格外刺鼻。战场四野,尸横遍地。曾经守御塔域的御道军,如今十不存一;那些在黑焰中拼死冲锋的战士,许多已化作焦炭般的残骸,面容模糊不清。
余下的士兵跪在破碎的大地上,盔甲残缺,长刃卷刃,他们没有力气哭泣,也没有力气站起,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那道已经熄灭的火焰。
那是萧砚燃魂焚身的最后所在。
城中,百姓们在废墟中涌出。有人拖着失去双腿的亲人,有人抱着早已冰冷的孩童,有人徒手扒着断壁残瓦,寻找家族的遗骸。
哭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宛如万千利刃在空气中割裂。一个白发老者跪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一本已经被血水浸透的账册,那是他家族三代的记载,如今字迹全无。
一名年轻的女子跌跌撞撞,抱着丈夫的尸体,她的眼睛里再没有泪水,只有赤红与空洞。她仰头望天,声音沙哑:“你们说守得住的……你们说不会让黑焰踏进城的……那他呢?他呢!”
所有的声音汇聚成悲鸣,像一首血色的挽歌,在废墟上空盘旋不散。
御道主将缓缓站起,盔甲已经裂碎,血水顺着他手中的刀锋滴落。他望向前方那早已化为焦土的地面,声音低沉而铁石:“我们……还活着。”
但他的眼神中没有喜悦,只有沉重与自责。
“活着?我们剩下的不过是残军。”副将咳出一口血,扶着长枪,冷笑而哽咽,“萧砚燃尽,他一个人撑住了最后的狱门,我们只是苟延残喘。”
他们沉默。
纵使仍有兵在,但没有一个敢说胜利。因为他们心中清楚,那只是暂息。
未书者们立于废墟之中,手中魂简残破,书页燃成灰烬。首席未书者缓缓抬头,他的目光穿透虚塔的裂痕,落在那片逐渐暗下去的天空。
“封狱,并未真正闭合。”
他的话音低沉,却让所有幸存者心头一震。
“魂殿主影被钉入虚空,可它未死,它沉入了裂焰更深的暗层。黑焰未灭,魂潮未绝,这场所谓的封印,只是萧砚以燃魂换来的短暂安宁。”
他看着御道主将,眼神森冷:“你们以为这一战是代价,但真正的代价还未到来。塔域……将会再次哭泣。”
无人反驳。
因为所有人心中都明白,这不是预言,而是必然。
忽然,塔域残垣深处传来低沉的轰鸣。断裂的符文在塔壁间燃烧,像血脉般交织,贯穿废墟。
所有人转头望去,残火汇聚,凝成一道人影。
那是萧砚。
他已不复完整肉身,而是残魂与火焰交织的虚影。他的目光依旧坚定,身姿依旧挺拔。
他看向御道军,声音如风中燃火:“你们,记住今日。此战不是哭泣,而是铭志。魂狱未灭,裂焰未绝。若有一日塔域再燃黑焰,你们不可退。”
他看向未书者,火焰中的眼神透出冷厉:“你们书写志简,却不可遗忘。若你们篡改今日,塔域便会失魂。”
最后,他望向百姓。那虚影弯腰,拾起一名孩童的残碎木剑,轻轻放在废墟之上。
“哭吧。但哭过之后,便要活下去。你们若放弃,黑焰便会再次夺去你们的声音。”
火焰逐渐散去,他的虚影缓缓化作一缕光,落在虚塔残顶,化为一盏微小却不灭的焰。
百姓齐声呼喊,称他为“焰魂”。御道军举刃跪礼,未书者低头记下这一刻。塔域的史册,自此新增一页血火。
然而,就在哭声与呼喊声交织之际,虚空某处传来细微的低吟。
那不是人声。
那是魂狱深处未平息的幽鸣。
仿佛无数未泯灭的魂潮在黑暗彼岸蠕动,低声咆哮。裂焰的影子在夜空深处闪烁,似在嘲笑人间的短暂安宁。
这一刻,所有幸存者的心底都浮现同一个寒意:这并不是结束,而只是另一场劫难的序幕。
夜风吹过,带走血腥,也带来不安。
塔域的黎明,已不再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