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银色光幕的瞬间,仿佛穿越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水膜,外界所有的声音——基金会突入的爆炸声、碎石滚落声、急促的指令声——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光线扭曲变幻,视野内只剩下流淌的银色,身体感受到一种失重般的漂浮感,但双脚又确确实实踩在某种坚实的、微微弹性的事物上。
这过程短暂得如同幻觉,又漫长得足以让心跳漏掉几拍。当眼前的银光散去,脚底传来坚实地面的触感时,他们已经身处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
这是一个纯白色的、椭圆形的空间,没有任何明显的接缝或灯具,光线从墙壁和天花板本身柔和地散发出来,均匀而无影。空气洁净得没有一丝尘埃,带着淡淡的、类似臭氧的味道。空间不大,除了他们几人,只有几张线条简洁、与地面连为一体的白色座椅。那扇通往石室的包铜木门,以及门外硝烟弥漫的甬道,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光滑无缝的白色墙壁。
“静滞力场通道已关闭。外部追踪信号已屏蔽。欢迎来到临时安全节点‘方舟-7’。”
为首的守钥人年轻男子,自称“伊西斯”平静地宣布。他脸上的微笑依旧精准得如同刻度,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转移只是一次寻常的交通换乘。
扎西第一时间检查老三的状况。老三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眉宇间的痛苦似乎进一步缓解,仿佛那高频扫描噪音的消失也带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扎西稍稍松了口气,但警惕性丝毫未减。他环顾这个纯白空间,感觉不到任何出口,这里像一个精致的、无菌的盒子。
林晓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油布包裹,她能感觉到,进入这个空间后,包裹内的铜镜和那页手稿似乎都陷入了一种异常的“沉睡”,之前隐约能感知到的微弱悸动或清凉感完全消失了。
阿海和他的手下阿水则显得更加不安。他们习惯了地下世界的潮湿、阴暗和曲折,这种绝对洁净、绝对规整的环境让他们本能地感到窒息。阿海紧握着手中的武器,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伊西斯和他身后两名如同雕塑般的护卫。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打算怎么做?”
扎西沉声问道,打破了令人压抑的寂静。
伊西斯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上数据流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如我所说,一个临时安全节点。位于城市地下管网系统与某个非欧几里得空间缝隙的叠加层,基金会的探测技术目前无法触及此地。”
他解释道,语气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理,“至于下一步,我们将履行承诺,清除诸位身上被基金会标记的追踪单元,我们称之为‘萤火’。同时,希望能对‘源典’残篇进行初步的非接触性扫描,建立基础信息档案。”
“非接触性扫描?”林晓敏感地抓住了这个词。
“是的,林晓女士。”
伊西斯的目光转向她,那目光带着分析仪般的专注,让林晓有些不寒而栗,“我们尊重古老知识的载体。扫描过程不会对残篇本身造成任何物理影响,只是读取其表层信息结构,以及其与当前持有者——也就是您——之间微弱的能量联结模式。”
他话语中的专业和冷漠,让人感觉那页手稿更像是一个需要被解析的实验标本,而非承载着秘密的古老遗物。
“开始吧。”伊西斯对身后那名女性护卫点了点头。
那名女护卫上前一步,她的动作流畅而精准,从腰间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如同光滑鹅卵石般的银灰色装置。她首先走向扎西和老三。
“请保持静止。”她的声音毫无起伏。
装置发出一道柔和的蓝色光束,扫过扎西全身,最后在他右肩旧伤疤的深处,锁定了一个微小的点。蓝光聚焦,扎西感到伤口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刺痛,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细针被抽了出去。紧接着,蓝光转向昏迷的老三,同样在他胸口偏左的位置,提取出了一粒几乎看不见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尘状物。
“标记单元‘萤火-β型’已清除。”女护卫报告道,将提取出的物质导入另一个微型容器中。
轮到林晓时,蓝色光束扫过她全身,却在她怀中的包裹处遇到了明显的干扰,光斑变得不稳定。
“目标载体存在高阶能量屏蔽特性,无法直接扫描持有者。建议优先处理‘源典’残篇本身,逆向推导标记模式。”女护卫对伊西斯说。
伊西斯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林晓怀中的包裹,那刻意压制的热切又一次隐约浮现。“林晓女士,请。”
林晓犹豫地看向扎西和阿海。扎西眉头紧锁,他体内的蛊虫在进入这个纯白空间后也变得异常安静,这让他更加不安。但他清楚,此刻没有太多选择余地。他微微颔首。
林晓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油布包裹。那面古朴的铜镜和那页泛黄、边缘残缺的桑皮纸手稿显露出来。在手稿暴露在空气中,接触到这个纯白空间光线的瞬间,纸张表面那些朱砂与墨汁混合书写的奇异符号,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惊扰了呼吸。
那名女护卫换了一个不同的、略微复杂的银灰色装置,形状像一片放大的雪花。她将装置对准手稿,保持约半米的距离。雪花装置的几个尖端亮起柔和的白光,形成一道光栅,缓缓扫过手稿表面。
“启动表层信息扫描……检测到高密度灵知纹路……能量结构稳定,存在多重加密锁……开始记录基础谐振频率……”女护卫用一种平板的语调汇报着扫描数据。
伊西斯专注地看着,镜片后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中轻轻点动,仿佛在虚拟键盘上输入着什么。
扫描过程持续了大约三分钟。期间,林晓感到一阵阵轻微的头晕,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她脑海中低语,却又听不真切。她紧紧握着铜镜,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好受些。
突然,躺在扎西身边的老三,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他的身体微微抽搐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无形的搏斗。
几乎同时,那页手稿上某个不起眼的符号,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刺目的金光!虽然转瞬即逝,却让整个纯白空间的光线都为之黯淡了一瞬!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的高维信息扰动!扫描受到强烈干扰!”女护卫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
伊西斯脸色微变,他迅速看向老三,镜片后的数据流疯狂跳动:“目标个体‘老三’的精神波动与‘源典’残篇产生异常共鸣!强度超出预期!立刻停止扫描!启动精神稳定程序!”
那名男性护卫立刻上前,手中多了一个发出柔和低频嗡鸣的金属圆环,试图靠近老三的额头。
“别碰他!”扎西低吼一声,仅存的右手猛地伸出,铁棍般的手指格开了那个金属圆环。他感受到圆环上传来的是一种试图强行抚平、压制精神波动的力量,这让他体内的本命蛊都感到了威胁,发出细微的嘶鸣。
“你们在干什么?!”
阿海也厉声质问,鱼叉武器对准了伊西斯,“这就是你们说的‘非接触’、‘无损害’?!”
伊西斯抬手制止了手下进一步的行动,他脸上的程式化微笑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讶、凝重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的表情。
“意外情况。”伊西斯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快了几分,“这位老三先生,他的‘星锚’特质比我们预估的要强烈得多,而且与这页‘源典’残篇的相性极高。刚才的扫描,无意间像是用钥匙轻轻触碰了锁孔,虽然未能打开,却引发了锁芯内部的剧烈反应。这种共鸣……非常罕见,非常有研究价值。”
他的目光在老三和手稿之间来回移动,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的收藏家。
“我们必须立刻对他进行更深入的检查和保护性隔离,这种强度的精神波动,不仅会损害他自身,也可能引动‘源典’更深层的不稳定,甚至可能……穿透我们这里的屏蔽,被基金会或其他存在感知到。”
“隔离?”扎西眼神冰冷,“你想把他关起来?”
“是保护,也是必要的研究。”伊西斯纠正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需要理解这种共鸣的本质,才能控制风险。请相信我们的专业性。”
随着他的话音,纯白空间的墙壁上,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扇门,门后是一条同样纯白、不知通向何处的短廊,短廊尽头是另一个类似的房间,里面可以看到一些更加复杂的、连接着线缆和传感器的仪器。
两名护卫上前一步,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显然,所谓的“合作”已经到了尽头,守钥人露出了他们试图“理解并控制”的真实面目。
扎西挡在老三身前,肌肉紧绷。阿海和阿水也摆出了战斗姿态。林晓迅速将手稿重新包裹好,紧紧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握紧了铜镜。
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直痛苦呻吟的老三,忽然停止了抽搐。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不再是一片混沌的痛苦,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的清明与……沧桑。
他看向伊西斯,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声音,那声音似乎不属于他本人,带着古老的回响:
“……守钥之人……汝等……亦在觊觎‘门’后的光辉……却不知……钥匙本身……亦有意志……”
这句话如同石破天惊,让伊西斯脸上的冷静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镜片后的数据流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老三的目光转向扎西和林晓,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决绝:
“扎西……晓晓……不能……信他们……‘门’不能这样开……‘钥匙’……会选择……它的持有者……”
他猛地咳嗽起来,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眼中的清明迅速消退,再次被痛苦淹没,但那只持续了一瞬,他便强行抬起手,指向林晓怀中的包裹,又指了指自己心口,最后艰难地做了一个“断裂”的手势。
“带……走……去……水……的源头……找……‘观星……司’……”
说完这断断续续、耗尽了他所有气力的短语,老三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这一次,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气息也变得更为微弱。
“观星司?”扎西心中巨震,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但老三在如此状态下拼死传递的信息,绝对至关重要!
伊西斯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信息污染度超出安全阈值。目标个体精神濒临崩溃。必须立刻进行强制稳定和记忆提取!”他不再掩饰,“拿下他们!注意,确保‘源典’残篇和目标个体‘老三’的完整性!”
两名护卫立刻动了!他们的动作快如鬼魅,带着非人的协调性,分别扑向扎西和林晓!
扎西怒吼一声,仅存的右手挥拳迎上,拳风呼啸,然而,那名男性护卫不闪不避,手臂诡异的一扭一搭,竟然用一种精妙绝伦的卸力技巧,将扎西的刚猛拳劲引偏,同时另一只手如毒蛇般探出,直取扎西的咽喉!
阿海和阿水也同时出手,鱼叉和短刃刺向那名女性护卫。但那女护卫身形如风,在狭小空间内留下道道残影,手中的银灰色装置射出一道道麻痹光束,逼得阿海和阿水狼狈躲闪,他们的实战经验在对方绝对的技术和装备优势面前,显得捉襟见肘。
林晓惊慌后退,紧紧抱着包裹。那名女性护卫在逼退阿海二人后,目标明确地转向她,伸手抓向包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晓怀中的铜镜,仿佛被老三最后的话语和现场的危机所引动,突然变得滚烫!她下意识地将铜镜举起,对准了冲来的女护卫!
没有光芒射出,但那名女护卫的动作猛地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她脸上首次露出了拟人化的错愕表情,她佩戴的某种感官增强装置似乎受到了强烈干扰,发出细微的爆鸣声!
趁此机会,扎西拼着硬挨了男性护卫一记重击,那力量大得超乎想象,让他喉头一甜,借力猛地后退,一把抱起昏迷的老三,同时对林晓和阿海吼道:“走!”
但往哪里走?这个纯白空间根本没有明显的出口!
就在此时,被老三话语和铜镜异动所震慑的伊西斯,似乎重新稳定了系统,他厉声道:“启动空间锁!不能让他们离开!”
整个纯白空间开始微微震动,墙壁上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般的银色纹路,强大的束缚力场开始生成,空气变得粘稠,众人的动作瞬间迟缓下来!
绝望之际,阿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龙眼大小、布满诡异花纹的黑色小球,猛地砸向地面!“妈的!尝尝这个!‘阴煞雷’!”
轰!
并非剧烈的爆炸,而是一股浓郁如墨、冰寒刺骨的黑雾瞬间爆散开来!这黑雾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精神干扰,竟然短暂地干扰了纯白空间的光源和力场生成!那些银色纹路明灭不定!
这是阿海压箱底的保命手段,源自某个早已消亡的邪派,用一次少一次!
“走这边!”阿水对地下结构有着异乎寻常的直觉,他趁着黑雾弥漫、力场不稳的瞬间,猛地撞向一面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墙壁!那墙壁在被阴煞雷黑雾侵蚀后,竟然显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能量缝隙!
扎西毫不犹豫,抱着老三紧随阿水冲去!林晓也咬着牙,握着依旧滚烫的铜镜跟上!阿海断后,不断向身后追来的守钥人护卫投掷出淬毒的暗器,延缓他们的脚步。
强行穿过那道能量缝隙的感觉,如同撕裂一层坚韧的胶膜,全身传来剧痛。但当他们冲出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条废弃已久、充满了霉味和滴水声的地下管道中!身后,那纯白的“方舟-7”节点入口正在迅速闭合、消失。
“快走!他们肯定有办法追踪!”阿海喘息着催促,脸色因为阴煞雷的反噬和刚才的战斗而苍白。
一行人沿着肮脏湿滑的管道,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将那片银灰色的精致牢笼暂时甩在身后。
管道深处,黑暗而未知。老三昏迷前的低语——“水的源头”、“观星司”——如同迷雾中的微光,指引着新的方向,也预示着更加艰险莫测的旅程。
守钥人的出现,不仅没有带来庇护,反而揭示了更深层的危机。那页“源典”残篇,以及老三身上觉醒的“星锚”特质,已经成为多方势力角逐的焦点。而他们自己,在这巨大的漩涡中,如同风中残烛,唯一的生路,或许就在于解开老三用意志传递出的、那古老而缥缈的线索。
冰冷的滴水声在管道中回响,敲击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这一次,他们不仅要在基金会的追捕下逃亡,还要面对比基金会更神秘、技术力更高的“守钥人”,以及寻找那虚无缥缈的“观星司”。成长,在血与火的磨难和背叛中,被迫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