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车在仿佛永无止境的暴风雪中蹒跚前行,如同一只负伤的野兽,引擎的嘶吼被风的咆哮吞没。冰鸦群的退却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车厢内的气氛更加凝重。那短暂的、近乎同归于尽的击退方式,清晰地昭示了我们力量的极限和处境的危急。
我的右臂彻底失去了知觉,像一段不属于我的、焦黑冰冷的枯木垂在身侧。烙印处的裂纹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像是干涸河床的龟裂,透着死寂。唯一能感受到的,是水晶碎片透过布料传来的、微弱却执拗的悸动,如同一个垂死心脏的最后跳动。它内部的能量在刚才的爆发中消耗巨大,变得极不稳定,时而滚烫,时而冰凉。
扎西驾驶得更加谨慎,他不再追求速度,而是利用一切可能的地形——冰丘、岩石带、干涸的河床——来隐藏我们的踪迹,规避着可能存在的空中或地面搜索。他的眉头始终紧锁,凭借猎人的直觉,他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恶意,正如同阴云般笼罩着这片荒原,并且正在缓慢收拢。
老三负责警戒,他的冻伤在恶劣环境下复发,脸色青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时不时用望远镜观察后方和侧翼,每一次微小的动静都让他肌肉紧绷。
“太安静了……”扎西突然低声说,打破了车厢内长久的沉默,“除了风雪,什么都没有。连一只雪兔、一只冰原狼都看不到。”
经他提醒,我才意识到这种异常。这片广袤的冰原,本该有一些耐寒生物活动的痕迹,但此刻,目力所及,只有一片死寂的苍白。仿佛所有的生命,都在某种无形的威压下,选择了蛰伏或逃离。
这种寂静,比任何明显的威胁更令人毛骨悚然。它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猎食者潜伏时的耐心。
“它在看着我们。”我沙哑地开口,感觉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不是用眼睛……而是用这片天地本身。我们在它的领域里。”
这种感觉很微妙,并非直接的精神压迫,而是一种环境层面的“排斥”和“注视”。风雪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阻碍我们的去路,冰面格外湿滑,连光线都显得格外黯淡阴冷。这片冰原,正在那个存在的意志影响下,变得对我们充满“敌意”。
我们的前进变得越发艰难。雪地车多次陷入深雪,需要人力推搡;导航设备受到强烈干扰,指针疯狂旋转,只能依靠扎西的经验和直觉;甚至有一次,我们险些驶入一片刚刚形成的、被薄雪掩盖的冰裂隙区域。
疲惫、伤痛、寒冷、以及这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在不断消磨着我们的意志。补给在快速消耗,尤其是燃料和药品。我们仿佛是在一片正在凝固的琥珀中挣扎的虫子,每一步都越发艰难。
在一次被迫停车清理履带积雪时,我靠坐在车轮旁,看着自己废掉的右臂,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即使我们侥幸到达“锁孔”基地,以我现在的状态,又如何能完成那近乎自杀的任务?
就在这时,我右臂那焦黑的烙印深处,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以往冰冷或刺痛的悸动 。
那是一种…… 蠕动 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些裂纹的底部,在死亡的灰烬中,正在艰难地 重组 ?
我集中精神去感知。不是力量,不是能量,而是一种…… 结构 上的变化。烙印那原本杂乱无章、充满侵略性的黑色纹路,似乎在崩溃后,与城市核心碎片残留的“排斥”规则、我自身顽强的求生意志,以及这片天地施加的“敌意压力”,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交互 。
它们没有融合,而是在一种极致的对抗中,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却更加致密、内敛的新结构 ?像被重锤反复锻打的铁胚,去除了杂质,变得更加坚韧?
同时,我左手中那块水晶碎片的悸动,似乎也与右臂这种微妙的变化产生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共鸣 。不再是冲突,而是一种…… 同步 ?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我脑中形成。
也许……彻底的毁灭,并非终点。也许在旧有平衡被打破后,在承受了远超极限的压力后,一种新的、更适应目前极端环境的“平衡”或“形态”,正在我的身体里,在这烙印的废墟上,悄然孕育?
它不是更强大的力量,而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 存在 ?
这个发现让我精神一振。虽然前路依旧黑暗,但至少,变化本身就意味着可能性。
我尝试着,不再去驱动或对抗任何力量,而是用一种近乎“冥想”的状态,去感受右臂那种细微的重组过程,去体会水晶碎片与之同步的悸动。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 感知 能力,如同水面的涟漪般,以我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我“看”到了风雪中蕴含的、紊乱的能量流;“听”到了脚下冰层深处、地脉传来的微弱搏动;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在遥远的天际,那个庞大的、冰冷的意志,如同一个缓慢旋转的黑暗太阳,将其影响力辐射至整片荒原。
这种感知非常模糊,消耗巨大,且无法持续,但它提供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视野”。或许,这能帮助我们更好地规避危险,找到通往“锁孔”基地最安全的路径?
我将我的发现和这种微弱的感知能力告诉了扎西和老三。
扎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陷入了沉思。良久,他点了点头:“像老猎人听风辨位。试试看。”
在接下来的路程中,我开始尝试引导这种模糊的感知。虽然时灵时不灵,且每次使用后都头痛欲裂,但确实几次提前预警了隐藏的冰裂缝和小规模的雪崩倾向,让我们得以提前规避。
我们就像三个在雷区中摸索前行的瞎子,凭借着一丝微光,艰难地向着目标靠近。
风雪依旧,寂静依旧。
但在这绝对的寂静和边缘的挣扎中,某种新的东西,正在死亡与压力的熔炉中,悄然滋生。
距离“锁孔”基地,越来越近了。
而那种被整个天地“注视”的感觉,也愈发清晰、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