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轻拍码头,空气里漫着咸腥湿润的气息。云戍刚踏上栈桥,一个身影便如轻盈的海鸟般穿过人群,直直落在他面前。
一身利落的海青短袍,原本白净的肤色被阳光镀成健康的蜜色,周身带着海风与浪花淬炼出的干练气息。
是菡濯。
不,如今该叫他岑濯翰了。
“云戍!”栈桥对面的人喊出声,话音未落,自己先笑了起来,那笑容毫无阴霾,带着纯粹的欣喜,甚至有几分傻气,仿佛瞬间击碎了三年光阴筑起的隔阂,变回了泾水寺里那个灵动鲜活的小沙弥。
他像一只盼了主人许久终于得见的狗狗一般,一下子扑了上来,张开手臂用力抱住了云戍,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
“你可算来了!”闷在他肩头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算着日子,船晚了两天,差点就要出岛寻你了!”
云戍连忙抬手回抱住他。他能感觉到怀中身躯蕴含的力量,也能感觉到那近乎孩子气的、毫无保留的依赖。
濯翰松开他,却仍抓着他的手臂,眼睛亮晶晶地将他上下打量,嘴里噼里啪啦地说着:“路上辛苦不?晕船了没有?我跟你说,岛上今天刚好捕到最新鲜的鲳鱼,晚上让他们……”
云戍感受着那掌心因常年操舵拉缆而生出的薄茧,一时竟说不出话。他张了张嘴,终于低声唤出了那个令他印象深刻的法号:
“菡濯……”
濯翰——或者说,菡濯——听到这声呼唤,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中却掠过一丝豁达的释然。他轻轻拍了拍云戍的手臂:
“那个名字,留在泾水寺的晨钟暮鼓里了。在这里,我叫岑濯翰。”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像是看穿了云戍所有未尽的言语,“不过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盼着你带酥油泡螺回来的菡濯。”
云戍心头一暖:“好嘞,岑大船主。不过,怎么没瞧见你的船队?”
“这座岛上有两个码头,”濯翰一边耐心解释,一边引着他往前走:“这里停泊的多是来自内陆的客船与小型货船,真正跑远洋贸易的大船,吃水深,都泊在东边的龙门港。走,我这就带你过去。”
濯翰揽着云戍的肩,引着他朝岛东走去。一路上,不少穿着短褂、皮肤黝黑的渔民、伙计,甚至一些看似管事模样的人,见到濯翰都会停下脚步,恭敬地点头致意,口称“船主”或“东家”。濯翰也一一颔首回应。
“这座‘火明珠’岛,是这片火山岛里最大的一座,”濯翰向着云戍娓娓道来:“早年只有些零散渔民和偶尔过来以物易物的小商贩。转机在两年前,有个佛朗机国的航海家,打通了一条更安全、更快捷的新航道。”
“说来也属幸运,这座岛恰好就卡在了这条新航路的咽喉要道上,也就是从那时起,咱们的船队就越做越大了。”
云戍听着,目光掠过沿途逐渐繁华起来的街市和货栈,敏锐地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像这样扼守航路的战略要冲,按理说,无论是云国,还是北郸,都该争着纳入版图才对。为何至今还是个自由岛,无人管辖?”
濯翰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似乎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
“不是不想,是来不及,也难下手。新航路发现的消息传开时,两国朝廷的反应,哪有我们这些常年在海上跑的人快?短短几个月,四面八方的船和人就涌了过来。”
“如今岛上势力盘根错节,强行派兵接管,成本太高,容易激起民变,也怕给对方留下口实,不如默许现状,通过商业和暗地里的手段施加影响,反而更实惠。”
他说到这里,目光扫过港口那些悬挂着不同旗帜的商船,声音里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不过,棋越下越深,总有人会手痒——只是不知,先动手的会是谁。”
云戍会意地点点头,顺势问道:“那如今岛上是谁在主事?”
“由岛上势力最大的几家商会推举代表,组成一个议事会,处理日常事务,协调纠纷,定下规矩大家共同遵守。”
“居民呢?我看形貌听口音,似乎北郸人不少?”
“何止不少,”濯翰挑了挑眉,“岛上得有一大半是北郸来的,这岛虽然处在两国海域之间,但航线离北郸沿岸更近,他们的船来得方便。”
“剩下的,有像我这般的云国人,也有南来北往在此落脚定居的,成分杂得很。所以在这里,说话做事都得留份心。”
云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带点打趣意味地转向濯翰:“原来如此,真是块风云际会之地……对了,说起来,你那位……嗯,‘红颜知己’呢?怎么没看见?”
濯翰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随即化作一种微妙的复杂神情。他摸了摸鼻子,目光飘向远处海平面上聚集的云层,声音里听不出太多喜悦:
“她啊。”
“今晚,你就能见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