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润青照例进宫为皇帝诊脉。他跪坐在龙榻前的金丝绒软垫上,三指轻轻搭在玿宗腕间。
指尖下的脉象浮滑数急,显然是心火亢盛之兆。润青垂眸收敛心神,努力将眼前这位九五之尊当作一名普通病患看待。可半月前南云北伐惨败的消息犹在耳畔轰鸣,每每面对这位北郸的君王,心头总是泛起一片自谴的灼痛。
他曾数次向未婚妻廖芳提及,婚后想辞去太医院的职位,携她返回黍州故里。可廖芳总能搬出一堆道理,继而是不悦、委屈、娇嗔......用各种各样的情绪,将润青那颗想要南归的心捆绑,让他不得不继续留在这座让他日夜难安的皇城里。
“陛下的脉象比前几日平稳了些。”润青收回手:“只是肝火还有些旺,需要静养。”
玿宗靠在龙纹引枕上,懒懒地道:“徐卿的医术,朕是信得过的。”
似有弦外之音。
润青不动声色,执笔书写药方,墨迹在宣纸上洇开:“臣斗胆劝陛下,那些丹药万不可再服了。这几日脉象反复,皆因丹药燥烈之故。”
这话他已说过数次,可每次离宫后,总有人会献上新的丹药。本来玿宗的病情经过润青的调理,已大为好转,可近来失眠暴躁和喜怒无常这些症候,却似乎又有卷土重来之势,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将润青所有的努力推向前功尽弃的深渊。
离开前,润青特意扫了眼殿外,只见有个道士模样的人在殿前候着,而荀丞珲正与不远处的廊下与皇帝的侍卫长低声交谈,心中便是一沉。
果然润青前脚刚走,那丹师后脚便进了寝殿。丹师献上一只精巧的锦盒,里面摆着几颗莹润的丹药:“此乃海外仙方,专解陛下忧思。”
玿宗想起润青的嘱咐,本想拒绝,可丹师低声说了句:“服之,或能于梦中得见先太子殿下。”
这话正戳中皇帝的心事。玿宗颤抖着手接过丹药,终究还是吞了下去。
......
润青回到他在廖家的住处时,天已经黑了。桌上放着一封信,他一眼就认出是先生的笔迹。信里说黍州最近有小股义军活动,官府正在清剿,道路被封,暂时来不了京城。
他起身去找廖芳。烛光下,廖芳正在绣一对鸳鸯枕套,鲜红的丝线在她指间穿梭,勾勒出恩爱团圆的图景。见润青进来,她嫣然一笑。
“先生来不了了。”润青斟酌着开口:“黍州那边形势紧张,要不我们把婚期往后推推?”
“这怎么行!”廖芳的笑容瞬间消失,她猛地站起来:“喜帖都发出去了,现在改日子,你让我廖家的脸往哪搁?”
润青一怔:“不是商定好明日才发帖么?”
廖芳手指搅绕着丝线,语速快了几分:“几位在南方的族叔伯路途遥远,我爹便提前几日,将帖子一并都发出去了。”
润青听了,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廖家为撑场面,宴请了成群的近亲远戚,而润青这边唯有他先生一人。对于这场婚礼,他唯一期盼的,就是成亲时能有先生在场,亲眼见证他这件人生大事。如今竟连这点念想也落了空。
廖芳见他眸中的光采熄灭了,唇角紧抿着不发一言,语气顿时软了下来,挨近他身边,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轻扯他的衣袖:“青哥,你的心思我懂。可……可喜帖都发出去了,我爹娘最重脸面,何况这是托高人择定的良辰吉日,怎能为一个人说改就改?”
“我知道先生对你重要,可她来不了,咱们拜堂时朝着黍州方向磕个头,也算全了礼数,好不好?”
润青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缓缓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半晌,才有些难过地说道:“我不知道请帖已经发出去了。”他牵了牵嘴角,化作一个苦涩的弧度:“既如此,就按你说的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