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天幕上,一场无声的戏剧早已开场。那轮本该圆满的明月,已被天狗噬去大半。巨大的地影正从容不迫地一点点侵蚀着剩余的皎洁光华,将其染成一种深邃而诡异的古铜色。
运河两岸早已聚集了不少百姓,人声浮动——虽非百年难遇的异象,却因那个人的预言,平添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数日前,京城各茶楼酒肆之间便流传着今夜戌时将有月食的消息。而这预言的源头,便是那位虽已不在钦天监任职、却仍以精通天象闻名京城的瑞王殿下。他言出必验,从无错漏。此刻,月蚀果然如期而至。
宝船顶层宽阔的露台上,只立着二人,远离了底下的浮华人声,自成一方静谧却暗潮汹涌的小天地。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端珵轻声吟道,目光仍凝望着被地影吞没的赤月:“我现在还时常想起,你穿那件白色狐裘的模样。你说你再也不会介意我的身份……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相守下去。”
润青喉间涩然,万千言语哽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三个苍白的字眼:“对不起。”
端珵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必道歉。那夜在栖梧观,于我早已刻骨铭心。此心此念,不敢或忘。”
他顿了顿,声音渐沉:“我前段时间,派人去了西陲,寻访巫医,想找可以解开换血续命术禁忌的法子。巫医说,这种与阎罗夺命的禁术,牵动着天地因果。但万物相生相克,天地间或许尚存一线契机……只是这契机缥缈难寻,需要极大的机缘。”
月光终于到了最黯淡那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轮暗红色的血月——
“清予,”润青的声音有些发颤,“我要成亲了。”
数十只焰火倏地从甲板上升起,斜斜划破漆黑的夜空,如同逆飞的流星,在墨色天幕中映着血月的幽光,绽开第一簇光华。
“嘭——!”
烟花恰好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轰然炸开。巨大的声响吞没了这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话语,散成漫天绚烂、栩栩如生的樱花满树。璀璨光华在暗红色的天幕上极致绽放,与那轮古铜色的月亮交相辉映,然后又如同流星般,垂垂落下,湮灭在渐次回归的黑暗里。
润青怔怔地望着满天纷落的樱花雨,流光点点,映亮他湿润的眼眸。他忽然想起在栖梧观那夜,端珵曾说的话:“扶樱二字,配你再好不过。”
粉金交织的焰光将端珵瞬间苍白的脸照得忽明忽暗。更多烟花接连升空,绽开又凋零,如同他们之间那些未来得及圆满便已碎落的约定。他亲手设计的这些烟花,本是为了在这暗夜中寄托相思,如今却成了一场残酷的道别。
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在天际。阴影终于缓缓移开,银白的清辉重新勾勒出月轮的完美弧线,最终,圆满的明月再现于苍穹,清辉复洒人间,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吞噬与绽放,什么都不曾发生。
端珵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有些空。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淡得几乎散在风里:“原来如此。那……恭喜了。”
看热闹的人们渐渐散了,可好些人还在啧啧称奇,说瑞王殿下总是能将天象算得这么准,可真神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再精准的推演,也算不透人心,算不出命运一声轻嘲般的转折。
天上的戏法演完了,人间的缘分……也该散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