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溪怔怔地望着岑钧那身泛着冷光的铠甲,心中顿时了然——这是与她告别来了。
她转身跨进屋,片刻后拿出个青布包袱:“早就备好了。底下那层是止血散和金疮药,上面是……”话到一半突然停住,只把包袱重重塞进他手里。
“灶上煨着粥。”她眼眶微红:“喝碗再走?”
“不喝了。”岑钧把包袱系在腰间。系得很慢,好像这样就能多站一会儿。
灵溪眼中噙着泪,却仍强撑着笑意:“岑大哥,这些年……多亏你照应我和青儿。”
“说这些做什么……”岑钧哑声道:“青儿那孩子天分好,又勤勉,将来定能继承你的衣钵。”
灵溪的脸莫名泛起一抹红晕:“对了,还有样东西给你。”咬了咬唇,裙裾翻飞,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屋里,回来时掌心托着一截红线。她倏地捉住岑钧粗糙的手掌,将红线系在岑钧的手腕上。系得那样认真,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一件事值得她全神贯注——一缕碎发从她耳后垂落。
岑钧整个人都僵住了。这些年来,他们最亲近的时刻也不过是隔着一张木桌对坐饮茶,或是他倚在老槐树下看她捣药时,她偶尔抬头送来的一个浅笑。她眼角细细的纹路总让岑钧生出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而此刻她纤细灵巧的手指擦过他的手腕,掠过他的脉搏,原来她头发那样好闻,有淡淡的皂角香气,混着佩兰的清新。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自己初到黍州时病得昏沉,她撑着油纸伞端来一碗暖融融姜汤的模样。
所幸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层冰冷的铁甲。铠甲硌在胸口,让岑钧重新记起自己身上背负的万千条性命。他硬起心肠道:“我该走了。”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干涩:“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总顾着给人瞧病,把自己累坏了。”
“嗯。”灵溪深吸一口气:“包裹上面那层,是你最爱吃的茯苓糕,用蜜渍过的。路上……当干粮吧。”
岑钧按了按那包裹,转身大步走出院门,举起那只系着红线的手挥了挥。他不敢回头,怕回了头就会失控,说出那句在心头辗转了多年的话。这世道,承诺太金贵,他们都要不起。
红线贴着手腕内侧的血管微微发烫,像是谁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
岑钧从徐灵溪家匆匆赶回时,云朔早已收拾妥当,腰间佩着白鹊穿云剑,剑穗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云朔站在院门口,最后环顾这个从小待到大的院落。他的目光在每个角落停留,仿佛要把这一切都刻进记忆里。转头看向岑钧时,却发现他脸上只有种淡淡的释然,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只是比想象中来得稍早了些。
崔铮早有预料,特意选了匹既能负重又可疾驰的良驹。岑钧给这几日告假回乡照顾孙儿的管家老伯留完字条,便牵出那匹曾经随云朔到过晟京的“孤影”,与云朔共乘。
“二叔,城门已经关了,我们怎么出去?”云朔有些担忧地问道。
岑钧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你总该记得先生说过的话,当年荀治嵩是如何破城的?”
“地道!”云朔差点喊出声来,又急忙压低声音:“它还在?”
岑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地道先前塌了,我暗中修整过,眼下只有我、你先生,还有你崔叔知晓。”
平地忽起了一阵阴风,月轮隐没,黑云四合。云朔微微侧耳,面色骤然一沉:“东边有一队马蹄声!”
岑钧神色震动:“来的这般快!这边走!”三人夺门右行,纵马飞奔于狭巷之中。身后追兵铁蹄震地,如雷霆般碾过青石板路,转眼已至三丈之内。
而此刻,谁也没注意到,巷口拐角处的飞檐上跃上了一道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