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辇缓缓停驻于皇宫侧门。穿过宫门,润青由内宦引着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尽是高耸的红墙,墙头偶尔探出几枝繁花。
他们穿行于重重宫阙之间,转过数道回廊,跨过几重门槛,终于在一座巍峨大殿前驻足。晌午的阳光洒在宫殿的琉璃瓦上,金光熠熠,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殿前玉阶莹润,金砖铺地。
尚书府的奢华曾让他震撼不已,可与这座金碧辉煌的巨殿比起来,恍若茅屋之于华堂。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石,都在无声地彰显着天子的至高无上。
难怪世人皆向往这九五之尊的宝座。原来这巍巍皇权,竟是如此令人心荡神驰,仿佛站在云端俯瞰众生,一切尽在掌握。
殿门半掩,透过缝隙,润青瞥见一道明黄的身影。那身影端坐在殿内,虽未看清面容,却已让人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
他的目光在那道明黄上停留了片刻,心中却如潮水般翻涌,故乡的土地上北郸人的蛮横行径历历在目。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趾高气扬的北郸贵族用几两碎银就强占了整片良田,飞扬跋扈的军官稍有不顺就挥鞭相向。
那些凄厉的哭喊声、无助的哀求声,都化作一根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他的灵魂深处,难以拔除。
而此刻,站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前,眼前的一切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记忆中的苦难。琉璃瓦上的金光刺得他眼睛发痛,从大殿深处飘出的龙涎香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将内心的波澜尽数压下,这才抬脚跨过门槛。他在殿中央站定,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书案后的皇帝。
玿宗抬眼打量着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你就是徐医士?九弟只说你医术高明,倒未提你这般年轻。”
润青从容答道:“正是。他也没告诉我,他那位需要诊治的亲戚,就是陛下您。”
玿宗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没料到这位年轻的大夫竟敢如此直率地回应他的问话。他久居深宫,已经很难遇到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了。
而润青此时已经暗暗决定,将这名身着龙袍的男子视作一个需要医治的普通病人。他行过礼,在皇帝示意下坐在一旁的绣墩上。
“朕……”玿宗开口道:“已经连续数日未曾合眼了。白日里处理政务,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冒金花。太医院那些安神汤药,喝得朕反胃,却是一点效用也无。”
他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每到夜深人静,朕躺在榻上,明明疲惫至极,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朝堂琐事,翻来覆去,直到天明。有时好不容易迷糊一会儿,却又被噩梦惊醒……”
待他说完,润青温声道:“可否让草民为陛下把脉?”
玿宗伸出手腕,润青三指搭上脉门。把脉片刻,他收回手:陛下思虑过重,肝气郁结,心神不宁。草民先为您推拿一番。”
玿宗颔首应允,润青便绕到他身后。他的手指微凉,因此先将双手搓热,这才搭上皇帝的额头。指腹轻轻抚过眉骨,落在太阳穴处,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按起来。渐渐地,那双手上移到了额头,打着圈轻轻按压。
玿宗只觉得那双手仿佛有灵力一般,所到之处,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当润青开始刮压后颈时,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陛下平日里喜欢听些什么声音?”润青一边推拿,一边问道。
玿宗想了想:“朕……我偶尔会听些雨声。”
“那便好办了。”润青收回手,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在宣纸上挥毫而就,呈给玿宗:“这是草民为陛下拟的方子。”
玿宗久病成医,对医理医术也颇有造诣,接过方子细看,眉头却越皱越紧,半晌道:“这方子……当真能治朕的不寐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