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治嵩虽权倾朝野,却是个出了名的痴情种。夫人早逝后,他未曾续弦,也未纳妾,膝下仅有端珵一子。往日门庭若市的元帅府,到了这生死关头,竟因缺乏近支亲族,显出几分人丁单薄的凄清。
纵然白日里吊唁的官员车马塞满了街巷,但在这“大殓”之后的守灵夜,能陪在灵柩旁的至亲,也唯有端珵一人了。
与此同时,西山皇家猎场那被视为禁地的深处,一所隐秘宅院的正堂内,一盏为荀治嵩而点的长明灯,也在寂静中幽冷地燃着。
元帅府灵堂内,檀香烟气混着灯油味,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细微噼啪声。润青默默地在端珵身边的蒲团上跪坐下来。蒲团边铺着给孝子睡卧的寝苫,旁边还搁着那块该用来当枕头的土坯,这景象让润青心里一阵发紧。
端珵好像再也撑不住了,额头轻轻抵在润青的手臂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过来。润青感到他身体微微的颤抖,便调整了下姿势,让他靠得更稳当些。
后半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过,只偶尔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窗外的风有时大些,吹得白幔晃动。
端珵短暂睡着了,润青便留意着灵前的香火和长明灯,见香快燃尽,便极轻地探身,续上一炷新的;看灯油浅了,就拿起油壶,小心地添满。他的动作又轻又稳,生怕惊扰了身边人。每一次短暂的触碰,指尖传来的那点暖意,比什么甜言蜜语都更能慰藉人心。
这是一种不用说话的默契。润青知道自己为什么来,端珵也知道他为什么来。在这难熬的时候,只要知道身边有个可以依靠的人,心就能定下来几分。
天快亮时,润青动了动已经发麻的胳膊。端珵感觉到了,额头在他臂上轻轻蹭了一下,然后自己慢慢直起了腰。他又变回了那个独自跪在灵前的孤单身影。
润青最后看了他一眼,把那跪在草垫上、一身素白的身影牢牢刻在心里。他悄悄站起身,像来时一样,没弄出一点声响,退出了灵堂,身影融进黎明前的灰暗里。
灵堂内,又只剩下端珵一个人,还有那盏被润青添过油、烧得正暖的长明灯。
但那一夜无声的陪伴,那手臂传来的短暂温暖,却像一粒火种,埋进了端珵冰冷的心底,成了他往后寒夜里,唯一能抓住的一点光亮。
润青匆匆离开元帅府,沿着清冷的街道往廖家走,心里乱糟糟的。天色微明时,他才回到廖宅门口,正要抬手敲门,侧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是廖芳。她只胡乱披了件藕色衫子,头发有些松散,眼睛红肿,眼下一轮乌青,像是哭过,又像是一夜未睡。
润青讶道:“芳儿?你怎么……”
润青的话音未落,廖芳猛地抬起头,眼中积压的担忧和苦候的委屈瞬间决堤。她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徐润青!你告诉我,你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出去,到底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我……我这一夜是怎么过的?”
润青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震得后退半步,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他并未隐瞒实情,涩声答道:“芳儿,我去了元帅府,荀太傅新丧,瑞王殿下刚失了至亲……我……”
听到“元帅府”和“瑞王殿下”这四个字,廖芳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一种女性特有的、模糊的直觉让她顿感危机四起。
她逼上前一步,声音里充满了哀怨与不甘:“你告诉我,你与那荀端珵之间,到底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