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松影,清音,梵唱。
踏入泾水寺的庙门,世界仿佛被隔在了身后。月色如练,将这方小小的佛堂笼在一片清辉里。
年景不好,天灾频频,今夜寺里来祈福的人,比往常多了些,可终究还是冷清。
比起相国寺的鼎沸人声,这儿静得甚至能听见山风穿过檐角的低咽,像为这多艰的世道,轻轻叹了口气。
佛堂内,香炉青烟袅袅。巨大的佛像垂着眼睑,慈悲的面容在氤氲烟气里若隐若现,静静俯视着下方。僧人们身着海青,手捧莲花灯,排成一列,正缓步向前献灯。那灯是素陶坯子,形如将绽的莲苞,中心一点暖光,在微凉夜风里稳稳地亮着。
队伍肃穆前行,每一步都沉静恭敬。僧人走到佛前莲台,深深一躬,将莲灯轻轻安置,合十诵经。低沉的梵呗在殿中回荡,是为众生祈求平安离苦。
“燃明灯十千,破世间诸暗。” 那点点暖光汇聚佛前,映照着庄严佛身与金漆斑驳的莲座,驱散了夜的清寒,透出一种直抵人心的安宁。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云朔悄立在众香客中,目光越过众僧侣,落在那熟悉的身影上。
轮到菡濯了。他走在最后,步子比旁人更慢些。月光描过他带着稚气的脸庞,神情格外专注。他双手稳稳捧着那盏莲灯,走到佛前,依样深深躬身,小心翼翼地将灯朝莲台的空位放去。
许是初次在赞佛会上担此职责,又或是察觉了身后云朔的注视,就在灯盏将落未落之际,菡濯下意识地抬眼,向云朔所在的方向匆匆一瞥。两人目光隔空轻轻一碰。菡濯只觉心跳蓦地漏了一拍,一阵没来由的紧张掠过心头,手腕随之一晃。
灯身倾斜,灯油左右摆动,那簇原本安稳的火苗猛地摇曳起来,光骤然一暗,旋即又顽强亮起,一阵急促的明灭不定后,竟彻底熄灭了。
一丝不安的低语在香客中响起。
“哎呀,灯灭了!难道这个小和尚做了什么亏心事,惹得佛祖不悦?”
“莫非是心不诚,佛祖不肯受这灯?”
“这兆头,实在是不太好呀……”
菡濯脸色一白,几乎是本能地、带着几分求助的意味再次望向云朔。云朔当即不假思索地“哎呀”一声,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懊恼:“怪我怪我!刚才进来没把门带严实,这穿堂风‘呼’地就灌进来了!对不住啊小师父,是我马虎,连累你了!”
他边说边快步过去将门关好,还转身对着佛像拜了拜,“佛祖明鉴,是风惹的祸,可不关小师父的事!”
离门近的一位老妇人率先“嗐”了一声:“可不是嘛!我说哪来的一股子风,原是从这儿钻进来的!”
她这一带头,旁边几人也跟着附和:“啊对对对,刚我也觉着门边凉飕飕的。”“唉呀,真是错怪小师父了……”众人的目光从菡濯身上移开,转而望向那扇门,猜疑如潮水般退去。
方丈微微颔首,示意菡濯将灯取回,重新点燃。
菡濯转身取灯时,迅速而感激地看了云朔一眼,耳根微微泛红。云朔则回以一个足以令人安心的眼神。
这一次,菡濯稳住了心神。灯盏稳稳落在莲台上,那点暖黄的光晕,终于安然亮起。
献灯礼成。
云朔走出香烟缭绕的佛堂,冷冽的空气迎面扑来。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岑公子!”
是菡濯。他快步追上来,脸上那点紧张还没完全散掉,眼神亮晶晶的,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庆幸:“刚才真是多亏你了!要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小事一桩,别放在心上。” 云朔见他这般模样,温和一笑。
菡濯听他这样说,眼角弯出新月般的弧度,原本残余的懊恼被这笑意彻底冲散,语气顿时轻快了起来:“对了,师父知道你来了,正等着呢。走,我带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