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风呼啸,偶尔卷起几粒细雪,敲打在窗棂上。润青正将一包特意为先生寻来的御寒补气的珍稀药材仔细包好,放入行囊。
他此刻归心似箭,恨不能立生双翼,马上回到黍州。
一阵敲门声响起,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掩盖。
润青苦笑了一下。算起来,这已经是今晚来访的第三位客人了。
“徐公子?”是廖芳的声音,带着一丝怯意。
润青敛起眼中的复杂情绪,起身开门。寒风灌了进来,门口站着的廖芳裹着一件淡青色绣花斗篷,鼻尖冻得微红,那模样落入眼中,倒不觉让人心生几分怜惜。
“廖小姐?”他侧身让她进来,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却透着浓浓的疏离感,“风雪天,怎过来了?”
廖芳一眼便瞧见了榻上正在收拾的行囊,眼神骤然一黯,如同窗外灰蒙的天空。
“您这是……要搬走了?”
“廖小姐误会了。”润青耐心解释道:“并非即刻就要搬走。我在京中寻的那处小院,房主言明需得过了这个冬月,方能腾挪交接。眼下收拾,是因为太医局准了假,正准备动身回黍州去看看先生。”
廖芳闻言,轻轻吁出一口气,仿佛心头一块巨石落地。方才那灰暗的眼神也重新亮起些许微光,只是那光芒很快又被一层更深的忧虑所覆盖。
“原来如此……”她关切道:“黍州路远,又值寒冬,风雪载途,公子这一路跋涉,千万要保重身体。”
润青冲廖芳笑了笑,像是被这份真挚的关心触动,神态也放松了些:“多谢你想着。放心吧,都准备妥当了,路上会当心的。”
这个难得的不太生分的笑容和答复,让廖芳心口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烫了一下。
屋内一时静默下来,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廖芳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抬起头,目光里带着一种柔软的哀怜:“那日园中之事……连同今日家父与孙媒婆的那些话,想必让公子不胜其扰,心中不快。”
她语声微顿,似在艰难择词,羽睫轻颤了一下:“此事虽起因是意外,可终究是牵累了公子。我心中实在难安。”
她再度仰起脸,目光已化作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诚,直直望入润青眼底:
“只是事已至此,爹爹他全然是为我计深远。而我的清誉名节,也确确实实系于公子一身了。方才以为公子要走,我一时情急……还望公子勿怪。”
润青见她眼中泪光闪动,心头也是一软。
“廖小姐千万别这么说,扶樱绝无此意。那日园子里,本就是我行事欠妥,唐突了小姐,才惹出这些风波,连累你的名声。说到底,是我的不是,该我向你赔礼。”
“再说这段日子,我在府上叨扰,令尊和令堂都待我极好,这份照拂之情,我心里一直记着。倒是我,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过意不去。”
说到婚事,他神情严肃起来:“只是……成亲这样的大事,我自己实在做不了主。我从小是先生带大的,她于我如同父母。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先回去问过她的意思,得了她的准话才行。这其中的难处,还望小姐体谅。”
廖芳眼中难掩失望之色,低声道:“我明白的……是该问过先生。”
润青转过身,目光复归冰凉:“只是有一事,须得先向小姐言明。京城……非我久居之地。”
当初未随云朔同赴南云,是因心底还存着几分报效家国的念想。可燎云会一事,早已将他那点天真击得粉碎。如今这晟京城,能让他留下的理由实在寥寥。
更何况,这城里处处是他与端珵的过往,愉悦与痛楚交织,太多不得不割舍的无奈,太多只能深埋心底的压抑,日夜啃噬着他。那些牵绊,或许除了斩断,再别无他法。
“待时机合适,我自会辞去官职,返回黍州。那边塞之地烽烟不绝,活着已属不易。我今后的日子,必是少不了清苦,也避不开困顿。廖小姐锦衣玉食,实在不必与我同赴那般境地。徐某绝非良配,反倒会成为你的负累。”
他将最残酷、最没有希望的未来赤裸裸地展现给她,近乎决绝。
廖芳静静地听着,脸色微微发白。她缓缓垂下头去。良久,她再度抬眸时,眼底竟已蓄起一层薄薄水光。
“徐公子肯以实情相告,芳儿……感激不尽。”她声音轻颤:“我自知愚钝,不敢妄称能与公子并肩。但若公子不弃,我愿追随公子同返黍州。粗茶淡饭,甘之如饴;风雪危厄,绝无怨悔。”她话语微顿,眼中水色愈浓,声音却愈发轻柔小心:“若蒙公子允准,芳儿……愿终身侍奉先生左右,竭力尽孝,绝不让公子有后顾之忧。”
她说完便深深垂下头去,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姿态谦卑柔顺,仿佛已将此生所有的选择权尽数奉于他手中。
润青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和微颤的肩膀,那刻意冷硬的心防竟被这温软的姿态击出一道裂痕。
“……小姐的心意,扶樱明白了。”他声音艰涩:“待我归来,必给小姐一个清楚的答复。”
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承诺,尽管他知道,那答案很可能依旧是拒绝,但此刻,他无法再用言语刺伤她。
廖芳眼中流露出一丝释然。她不再多言,深深望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如此,芳儿静候公子佳音。风雪路遥,万望保重。”
她重新披上斗篷,悄然离去,宛若雪地里一只孤零零却执拗的雀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