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青拖着步子回到廖家客房时,外头天色已经擦黑了。太医院值房里王副院判那顿劈头盖脸的训斥,这会儿还在他耳朵边上嗡嗡作响。两个月的俸禄说没就没了,对他而言,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
润青站在窗前发了会儿呆。罚俸两个月,意味着他攒钱回乡给先生开药铺的计划又得往后延。想到这个,他心里就堵得慌。可更让他纠结的是,是否还要加入燎云会。
既然当初对廖定兄亲口许下“信物无误便入会”的承诺,又怎能出尔反尔?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反复叩问,最终化作一片清明的决心。他微微挺直脊背,眼底那点犹疑渐渐被坚毅取代。
不过是清苦些时日罢了。多啃点炊饼,嚼些菜根,总能熬过去的。
再说了,要是真能为云国收复失地出把力,自己这点私心又算得了什么?”
他这样想着,胸膛里那股热乎劲儿就又上来了。与眼前该做的大事相比,自己的打算暂且放一放也无妨。
要是先生在这儿,大概也会赞成他这么做吧。
正当他思量间,屋外响起了叩门声。
“徐太医?”是廖定的声音。
润青整了整衣襟,起身开门。廖定站在门外,面带笑意。
“廖兄请进。”润青侧身让客。
廖定步入房中,也不多客套,直截了当道:“徐太医,你的赏赐,我已经帮你折换妥当了。”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沓钞票递了过来,“共换得交钞二百八十两,你清点一下。”
“有劳廖兄费心。”润青接过钞票,清点过后小心收好,随即抬头问道:“廖兄先前提及的信物……”
“哦,险些忘了正事。”廖定又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递与润青,“这是今早刚到的,来自临州义军的回执,徐太医大可仔细查验。”
润青接过文书,仔细端详。回执上清晰地写着多谢燎云会资助的字样,并盖有义军的印章。落款是“临州义军统领奎磊”。无论格式、用语都符合军中文书规范,不似伪造。
“信物无误。”润青郑重道:“我徐某人愿依言入会效力。”
他取出方才收好的交钞,从中数出二百两。这些钞票崭新挺括,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但想到能为故国尽一份力,他毫不犹豫地递向廖定:“廖兄,这是徐某入会的忠义金。”
廖定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伸手正要接过,外面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得廖定手一颤,猛地缩了回去。
润青将手中的交钞搁到一边,赶紧起身开门。
门一开,只见外头站着个眉眼伶俐的小丫鬟。她一瞧见润青,眼睛顿时亮了:“徐太医!您在这儿真是太好了!大、大公子也在!老爷和夫人都不在宅子里,小姐的胃疾突然犯了,疼得厉害,躺在床上直打滚呢!”
廖定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结,脸上明显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他陪同润青随着丫鬟来到廖家小姐芳儿的闺阁。只见她蜷在榻上,面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额上沁出细密汗珠。
“怎么又犯了?”廖定上前问道。
丫鬟忙道:“小姐晚饭后贪嘴多吃了些冰酪,就成这样了。”
润青上前为廖家小姐把脉,却发现脉象平稳,并无急症发作之象。他正自疑惑,却见廖芳微微睁眼,朝他使了个眼色,又对廖定道:“哥哥,不过是老毛病罢了,有徐太医和小玉在这儿就行了,您先回吧。”
廖定闻言,顺势道:“也好,我不通医术,左右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有事让小玉来唤我。”说罢转身离去。
他走后,润青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廖芳对小玉吩咐道:“我身上有些发寒,你去小厨房沏一壶热热的姜茶来。”
小玉应声退下,细心地掩上了房门。门扉合拢之时,廖芳突然坐起身来,一把攥住润青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徐太医,万不可加入那个燎云会!”
润青一怔:“廖小姐何出此言?你的胃疾……”
“是装的。”廖芳急声打断:“昨日我路过哥哥书房时,恰巧听到哥哥与嫂嫂在房中密谈——他们拉你入会,只是为了抽取佣金!去年他们将大笔银钱投进一家印子铺吃利钱,谁知那家铺子一夜之间倒了号,本金尽数折了进去,如今正四处挪借填补窟窿呢!”
润青心中一震:“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
“我明白了,多谢廖小姐直言相告。”润青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神。他取过纸笔草草开了个温补脾胃的方子置于案上:“廖小姐好生歇息,按方调养便是。”
他起身告辞,疾步穿过回廊,一把推开客房的门。
眼前的情景让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几案上空空如也!
交钞不见了?!他分明记得,离开前自己亲手将那叠钞票放在了几案一角。左右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竟然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他下意识伸手探入怀中摸索,指尖触到的只有粗布内衬。又走到榻边,抬手掀开枕衾,俯身查看了床榻之下。随后是衣箱,书笼……——没有!哪里都没有!
......是谁拿走的?是廖定吗?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