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已尽,月辉渐隐。润青被透过车帘照进来的晨光唤醒,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白狐裘,绒毛轻软如云,隐约透着香。马车静静停着,车厢内只余他一人。他撑起身子坐起来,整理好衣冠。
车帘刚掀开道缝,清冷的空气便一下子漫了进来,润青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
“徐太医醒了?”马车停在官道旁的一片林间空地上,呼延从结着薄霜的车辕上跳下来:“往东走百余步有处活泉,水清的很,大人可去那边洗漱。”
润青循着呼延所指的方向,踏着松脆的落叶往林子深处走去。野草蔓生的小路蜿蜒向前,晨雾弥漫,露水沾湿了鞋袜。
约莫百步后,淙淙水声入耳,他看见了那个人。
晨光穿透雾霭,将山泉边的人影镀上一层柔光。端珵背对着他,正在青石边低头掬水净面,未束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有几缕浸了水,湿漉漉地贴在颈侧。
“怎么没穿狐裘?”端珵闻声回首,眉间微蹙:“天寒地冻的,怎么还是这般单衣薄衫?”
润青第一次见到他披发的样子,心头竟漏跳一拍:“那件裘衣好白,我怕沾了尘。”
“傻瓜。”端珵轻笑,眸中泛起柔光:“回去穿给我看,本王的眼光从来不会错。” 言罢起身,替润青掸去肩头的落叶。
“好。”润青难得顺从了他一回,目光落在他松散的黑发上:“我来帮你绾发吧。”
“徐太医还有这般手艺?”端珵唇角微扬,随即转过身去,在青石上坐定:“那便有劳了。”
润青站到他身后,抬手拢起端珵的长发。发丝从指缝间淌过,柔的像握不住的流水,又轻的像攥不紧的风。他定了定心神,三两下将青丝挽成髻。
端珵临水自览,满意地颔首:“手法不错。怎么,你先生还教过你这个?”
“行医之人手要稳罢了。”润青撇了撇嘴:“先生传授我望闻问切的本事,不教怎么伺候人。”
端珵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个冠匣递给他:“既然手稳,那就替本王把发冠戴上。今日要见封地官员,还是戴冠妥当。”
润青打开冠匣,里头是他常戴的那顶蓝宝素银发冠,冠身錾着细密的云纹,两侧垂下青色组缨——虽不及亲王的玉冠华贵,却自有一番清雅气度。
嘴上说着不伺候,但手还是很诚实地帮他细细扣上:“堂堂瑞王殿下,怎么出门连个贴身侍女都不带?”
“她们倒是个个都吵着嚷着要跟来,只是疫区如虎口,何必让她们涉险。”
“原来殿下这般怜香惜玉。”
端珵正色道:“若非你身为太医,又得皇兄钦点,本王也断不会带你同行。”
润青抿了抿唇:“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扶樱,”端珵忽然扣住他手腕:“那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大郸国,男子为另一人束发,是什么意思?”
润青浑身一震,下意识后退半步,侧过脸避开端珵侵略性的目光:“……不知道。”
医生这会儿自己的脉象全乱了。端珵低笑一声,按住他剧烈跳动的脉搏,又追问了一句:“当真不知?”
润青一时语滞,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是我僭越了。”
“哦?”端珵顺着他的话戏弄他:“臣子僭越可是大不敬之罪,要受重罚的。”
润青是个老实人,果真被他绕了进去:“你……要如何罚我?”
端珵凝视着他泛红的耳尖,声音蓦地放轻:“那便罚你——”
秋风骤起,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袖上。
“此生此世,只为本王一人束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