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那男子站起身,挑起菜筐,走出了茶摊。云朔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后,两人出了内城门,又拐过几条小巷,最后进了一间隐蔽的小院。
男子放下担子,合上院门,转身对云朔抱拳施礼:“在下姓周,单名一个‘默’字,曾是岑将军麾下的斥候。多年来蒙将军厚待。今日得见公子,果真是气度非凡,看来当年令帅和岑将军的宏愿,终有可托付之人了。”
云朔还礼:“周大哥言重了。此番进京,还需仰仗周大哥多多相助。”
周默道:“公子请放心,周某定当竭尽全力。公子此行,可是为了那名叫吕震的军匠?”
“正是。”云朔微微颔首。
周默神情肃然道:“据我探查,吕震每日戌时从军器所放工后,便会回到百工坊休憩。百工坊虽比军器所守卫松懈一些,但也绝非等闲之地。城防军巡查频繁,每隔一个时辰便有一队人马经过,军器所的暗哨更是遍布各处,若要潜入,需得避开他们的眼线。”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在桌上徐徐展开:“这是我绘制的百工坊地图,标明了各处岗哨位置和巡查路线。”
他的手指沿着地图上的一条墨线缓缓划动:“这条巷道是巡查的盲区,尤其是子时之后,城防军鲜少涉足。公子进出时,不妨从此处绕行,更为稳妥。”
周默接着指向地图上唯一一处用朱墨标记的位置:吕震住在百工坊东侧第三进院落,那里住着二十余户军匠和工匠。他的屋子在院子最里头,门前挂着一盏红灯笼。灯笼若是亮着,便是他在家中,若是熄灭,则说明他外出未归。”
两人又围着地图仔细推敲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周默将地图卷起,递给云朔:“百工坊附近有座小山,可俯瞰整个坊区。公子不妨先去那里熟悉地形,待到酉时三刻再回到此处。我已备好工匠常穿的褐色短打,公子换上后,我们便趁夜色行动。”
他顿了顿,又道:“百工坊内虽无明哨,但不少军匠和工匠在那里居住多年,对生人极为警觉。倘若有人诘问,公子便说自己是新来的工匠学徒即可。”
云朔收起地图,郑重道:多谢周大哥指点。”
……
此时,元帅府中的端珵正凝神静气地坐在书房的案几前,手中的细炭笔沿着黄铜尺规稳稳游走,在纸上留下一道道清晰而工整的线条。
案几上堆满了图纸,有的已经完成,有的还只是墨迹未干的草稿。窗棂间漏下的阳光在他眉眼间跳跃,为他清俊的侧脸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也映出他专注的神情。
这几日钦天监休沐,他却夙夜在公。近来天象异常,日轮时明时晦,影响了天象的观测。若不及时修正仪器的误差,今年的农事安排恐有偏差,影响秋收。他想要尽快增加校准装置,力求观测精准无误。
门外传来三声轻叩,节奏分明,是呼延惯有的敲门声。
进来。他头也不抬,手中的炭笔依然在纸上游走,勾勒出一个精准的弧度。
呼延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公子。”
“说。”
“今日保护徐公子的暗卫来报,徐公子与那位同来京城应试的举子在院中密谈,内容涉及军器所、图纸、火器等机密之事,属下觉得此事蹊跷,特来禀报公子……”
“呼延!”端珵猛地抬起头打断他:“我让你派人保护扶樱,是怕他遇到危险,不是让你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呼延神色一凛,立即低下头:“属下知错!”
端珵凝视他片刻,神色稍缓,语气也平和了几分:“记住,扶樱是我的客人,也是我的朋友。他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们只需保护好他,直到他离开这个院子。其余的,不必插手。”
呼延抱拳应道:“是,属下明白。”
见端珵再无吩咐,便悄然退下。端珵重新握起炭笔,却发现自己无法凝神。他叹了口气,抬眼望向窗外,视线被一只停在树梢的鸟儿吸引。那鸟儿从容恬静,洁白的羽衣中点缀着几根墨色翎羽,随风微微颤动。
端珵的心口突然被一种柔软的情绪填满。他轻轻推开桌上的图纸,重新取过一张素纸,炭笔在指尖转了个方向,开始沿着记忆中的轮廓游走。
笔尖沙沙作响,在纸面上勾勒出一个清秀的侧影。微微抿起的唇线,瘦削的下颌,还有总是微微蹙着的眉头。
画至此处,他缓缓停笔,凝眸细视纸上的容颜,端详那画像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