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扇门,都能闻到浓郁的铁锈味。润青蹙紧了眉头。身为一名医者,他对这气味再熟悉不过。
“开门。”门外那人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
润青啪的一声抽掉门闩。荀端珵靠在门上,捂着右边手臂,鲜血已经将周围的衣衫染成大片殷红。
“是你?”两人同时惊讶挑眉。
“两天遇到四回,我俩还真是有不解之缘啊。”端珵这般处境,还不忘打趣,只是声音比白天飘忽了许多,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润青的目光落在他手臂上,只见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滑落,一滴接一滴地砸在地面上,发出细微但清晰的“嗒嗒”声。
“你再不进来,血就要流干了。”
端珵随着润青进了厢房。
“坐下。”润青指了指椅子,转身取来他从黍州一路带过来的简易药箱,取出治外伤的药膏和麻布:“我先帮你把袍子脱下来。”
“我不想脱衣……把袖子卷上去包扎吧。”
“这怎么能行?”润青惊讶地抬头看向端珵:“你这伤口都快到肩上了,要不这样吧,只脱半边。你放心,我只是处理伤口,不会多看的。”
端珵吃吃地笑了两声,却又立刻皱紧了眉头,似乎十分抗拒:“不要脱。”
“伤口在袍子下面,不脱下来怎么处理?” 润青耐心劝说道:“再耽搁下去,我怕你这只手臂要保不住。”
端珵闷声道:“我肩上有个旧伤口,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润青顿了一下,随即抬手,倏地解开衣襟。
“你这是做什么?”端珵瞪大了双眼。
润青指着胸口一道淡淡的疤痕,那是一个蝶翅的形状:“这道疤,是五年前留下的。那天夜里下着大雨,村里有个孩子突发急病,先生让我回去取一味药。我跑得太快,摔下了山坡,还被一根树枝刺伤了胸口。”
他用手指轻轻抚过那道疤痕:“其实,这疤并不难看,只是……它总让我想起那天没能救回那个孩子。除了我先生,再没有第二个人看过它。”
他抬起头,目光温柔而平静:“但现在,我想让你知道,我和你一样,也有不愿示人的过去。我们这样能扯平了吗,能让我帮你处理伤口了吗?”
端珵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沉默地点了点头。润青伸手解开他的衣带。褪下浸满血的袍子时,端珵下意识地想要躲闪,但润青的手劲出乎意料地大,稳稳地压制住了他的动作。
……
油灯的火苗突然跳动了一下,润青的脸色也随之震了一震。
他现在知道端珵为何如此抗拒了。这锦衣华服之下隐匿的陈年旧伤,如同一条狰狞的紫红色蜈蚣,歪歪扭扭地附着在他肩上,还有化脓的迹象。
端珵身着的蚕丝里衣颜色暗红,显然是想要遮掩这个伤口,但那疤痕太过醒目,即便有衣料遮蔽,依然清晰可见。
端珵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吓到你了吧?早就教你不要看了。”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窘迫与不安。
润青低声问道:“这伤口……很痛吧。”
“习惯了。”端珵淡淡道:“只是这伤口多年未发作,今日不知为何……若不是它,我也不会被那几个杂碎纠缠到这地步。”
润青点点头:“我先帮你止住手臂的血,然后再处理它。”
端珵有些犹豫:“要不今天先别弄了。我怕那些人待会儿会追过来。”
“没事,很快。”
端珵点点头:“那就有劳徐医士了。”
润青动作干脆利落,三两下就将端珵手臂上的伤口包扎好了。他转身走到一旁的药箱前,取出一把小刀和干净的布条,又将油灯挪近了些,重新站到端珵面前:“接下来会有些疼,忍着。”
润青将小刀在火上烤红,端珵微微侧过头,也凝望着那火苗。即便灯火昏黄,润青的面色依然白皙如瓷,与瓷油灯的白釉别无二致。一缕头发滑落下来,垂在他的额前,挡住了那双微微上挑的柳叶眼。
屋内一时静谧,只有灯火轻轻摇曳,映照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端珵感受到伤口传来的刺痛,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却硬生生忍住了没有出声。
“疼不疼?疼的话可以喊出来,不必硬撑。”润青的声音自他耳畔传来。
端珵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紧:“不疼。”
“真的不疼?”润青瞥了他一眼:“汗都出来了,还嘴硬。跟大夫要说实话。”
端珵愣了一下,终于老老实实道:“疼。”
润青刚处理完端珵的肩伤,就听见院子外墙头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端珵倏地把油灯吹灭,贴近了润青说道:“应该是那帮人循着血迹追过来了。”
“那些人是谁?”
端珵没有作答,反问道:“你有兵器吗?我没带佩剑。”
“没有。”润青皱了皱眉,心想,你们不是不让带兵器进城吗。转念一想,又补充道:“不过有一把防身的短刃。”
“拿给我。”端珵语气干脆。
润青犹豫了一下。
端珵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这次不会不还给你的,放心。”
“倒不是这个,你伤口才刚包扎好,我怕你一使劲儿,待会又裂开了。”
“你别忘了,我还有一只手呢。”
润青悄悄将短刃取来,递给端珵。两人一同躲在门后,屏息凝神,静静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黑暗蔓延,端珵衣服上残留的血味愈加浓郁。
“怕不怕?”端珵忽然凑近润青耳边,嘴角勾勒出一抹邪肆的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着调??
润青斜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不怕!”
“当真不怕?怕也要忍住,不能叫出来,不然就完了。”端珵笑意更深。
润青狠狠瞪了他一眼。
脚步声愈来愈近,听起来有好几个人。刺客们如同猎豹一般,循着血迹追索猎物的位置。
端珵左手握紧短刃,身体贴在厢房门后,呼吸轻缓而平稳。
刀刃在他掌中泛着冷冽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