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往金辉车行去的路上,拐进一条僻静的胡同,闪身进了空间,换上那身常去车行时的装扮,又翻出两瓶包装精致的烧酒,两条干鱼、一块腊肉,都是公馆区“搜罗”来的,她用粗麻绳捆好,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出了空间,她在街上招了辆黄包车。
其实不算太远,走着也能到,但看着车夫们裹着单薄的棉袄在寒风里搓着手等活儿,她总想着能多照顾一把。
这抬手间的生意,或许就关系着一家人能不能吃上一顿热乎饭。
“师傅,去金辉车行。”
车夫应声“好嘞”,拉起车就走。到了车行门口,黎夏递过去一块大洋,车夫愣了愣,连忙摆手:“姑娘,用不了这么多,两毛就够了!”
“拿着吧,过年讨个吉利。”黎夏笑了笑,没接他递回的钱。
车夫千恩万谢,嘴里说着“好人有好报”,才欢天喜地地拉着车走了。
黎夏拎着东西走进院子,扬声喊道:“金叔在不?我给您拜年来了!”
金辉正在屋里跟账房老张说话,听见声音立刻迎出来,脸上堆着爽朗的笑:“哟,小夏来了?过年好啊!”
“金叔过年好。”黎夏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给您带了两瓶好酒,还有点下酒菜。”
金辉接过东西,眼睛一亮,举着酒瓶对屋里的老张扬了扬:“看!我大侄女给我带的好酒!还有腊肉、鱼干,老张,今天你有口福了!”
黎夏跟着他进了屋,见只有老张在,笑着打招呼:“张叔过年好。”
老张也笑:“姑娘来了?你这一来,你金叔又该得意了。”
金辉把东西塞给老张:“给,把腊肉切了炒上,鱼干煎一煎。”又转头对黎夏说,“大侄女,中午在这吃,咱们包饺子!”
黎夏没推辞:“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金辉见黎夏答应,起身道:“你得给叔帮忙,你让叔干别的行,调饺子馅我是不在行,平时都是你张叔干,今天这活儿归你了。”
“没问题。”黎夏挽起袖子就往厨房走。
于是,老张摘菜,金辉和面,三人分工默契,厨房里很快热闹起来。
金辉一边揉着面团,一边问道:“你爷爷那边,还是没消息?”
黎夏手里的刀顿了顿,摇摇头:“没有。不过我爷爷机灵着呢,肯定没事。”
金辉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周老哥是个有本事的,肯定不会有事的。”
饺子煮好,金辉用碗盛了十几个饺子,端到墙角的小桌前,那里摆着两个牌位,沉声道:“虎子,虎子娘,吃饺子了。”
黎夏看得心里一酸,想安慰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金辉转身回来,见她和老张都看着自己,摆摆手:“看啥?倒酒倒酒。”
老张忙给三人倒上酒,打圆场:“对,喝酒喝酒,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说的都是些街上的趣事。
金辉喝得兴起,突然“啪”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眼眶红了。“你说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虎子和他娘,都是被鬼子害死的!我现在做梦都想把鬼子赶出去!”
黎夏放下筷子,轻声道:“金叔,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有些话,不能说,小心祸从口出!”
“我怕个毛?”金辉猛地拍了下桌子,酒洒了一身也不顾,“这满城的人,哪个没被鬼子害过?我的虎子,死的时候都没满十岁啊!你倒好,跑去给鬼子当差!你对得起那些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吗?”
“金爷!”老张慌忙拉住他,“您喝多了!”
黎夏攥紧了筷子,指尖泛白:“我……”
“你什么你!”金辉指着门口,“我金辉没你这样的侄女!你给我走!以后别踏进来半步!我金辉的车行,不招待给鬼子卖命的人!
黎夏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那里面有愤怒,有痛惜,她没辩解,慢慢站起身:“金叔多保重,我先走了。”
老张追出来,满脸歉意:“姑娘,你别往心里去,老金他……他是喝多了胡言乱语。”
“我知道。”黎夏笑了笑,眼眶却有点热,“麻烦张叔多照看他,少让他喝这么多酒。”
看着黎夏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老张叹了口气,转身回屋。
金辉正站在门口望着巷口的方向,见他回来,默默坐回桌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这又是何苦。”老张叹了口气道。
金辉摇了摇头,声音哑得厉害:“咱们已经决定加入他们了,以后是要跟鬼子真刀真枪干的,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还是让她离咱们远点的好,免得连累她。”
“可她在领事馆……说不定能帮上忙。”
“帮啥忙?”金辉瞪了他一眼,“让她跟咱们一起把命搭上?现在这世道,她一个姑娘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就已经不容易了,不能再拖累她了。”
老张看向桌上,黎夏的碗里只咬了一口的半个饺子。他轻轻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也该让她把饭吃完啊。”
金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是给自己又倒了杯酒,仰头灌了下去。
黎夏哪能不明白金辉的用意。那声怒喝里藏着的护佑,比桌上的烧酒还烈。他是怕自己卷进危险里,故意把她推开。
这份心,她领了,却不能戳破,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转身离开。
她吸了吸鼻子,眼角有点发涩,回头望了眼金辉车行的院门,转身快步离开。
回到诊所时,屋里静悄悄的。
黎夏脱了外套往床上一躺,心里像堵着块石头。明明知道金辉是好意,可心里还是难受,他们明明走在同一条路上,却不能表明自己的身份。
不知躺了多久,楼下的电话突然响了,一遍又一遍,固执得不肯停。
黎夏叹了口气,爬起来下楼接起听筒,里面传来许知行的声音:“晚上有场舞会,要不要来?”
黎夏心里一动,许知行特意打电话来,这舞会八成有猫腻。她立刻应道:“去!当然去!在哪儿?”
“百乐门歌舞厅,七点。”
挂了电话,黎夏精神一振,去厨房热了点剩饭垫了垫肚子,上楼洗漱后,换了身衣服,化了个淡雅的妆,拎起包出门。
走到街角,她拦了辆黄包车,报上地址。
车夫拉起车,朝着百乐门的方向。
那地方,正是江游工作的那家歌舞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