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行却摇了摇头,沉声道:“暂时先不动。我们得先看看来的到底是什么人,摸清他们下一步的打算。现在局势不明,冒然行动容易打草惊蛇,反而坏了大事。”
“知道了。”黎夏点头应下,心里却在盘算周六的时候,自己该如何表现。
晚饭时,诊所的门被敲响了,黎夏起身去开,门口站着的是林桂英,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攥着衣角,见了黎夏,脸上堆起局促的笑:“书芸小姐,我来拆线。”
“进来吧。”黎夏侧身让她进来。
林桂英进门时,目光扫过餐桌,见许知行也在,连忙低下头打招呼:“许大夫好。”
又转向黎夏,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啊,书芸小姐,我不知道你们在吃饭,要不我晚点再来?”
“不用,拆线快得很。”黎夏笑着摆摆手,引她往处置室走,“正好我也吃得差不多了。”
处置室里,黎夏拿出消毒水和镊子,示意林桂英把手放在托盘上。
她轻轻揭开纱布,见伤口愈合得很平整,黎夏一边用酒精棉消毒,一边说:“恢复的不错,拆线时可能有点痒,忍一下就好。”
林桂英点点头,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手指,大气都不敢喘。
镊子夹住线头轻轻一拉,细微的刺痛传来,随即就没了感觉。不过片刻,线就拆完了,黎夏又给她涂了层药膏,用干净纱布松松裹上:“行了,这纱布明天就能拆,别碰脏水。”
林桂英看着自己活动自如的手指,感激的道:“谢谢你啊书芸小姐。”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书芸小姐,那天说让我帮你们洗衣服的事儿……还作数吗?”
“作数,但你这手刚拆线,碰水容易发炎。”黎夏摇摇头,“明天再来吧,我把攒的衣服理出来给你,正好院子里有大盆,你也可以在这儿洗,省得来回跑。”
“哎,好!好!”林桂英连连点头,脸上终于露出点真切的笑,又对着黎夏和刚走进来的许知行各鞠了一躬,才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黎夏关上门,回到餐桌旁坐下,对许知行说:“我想让林桂英帮咱们洗衣服,给她算点工钱,多少能让她补贴些家用。”
许知行端起碗喝了口粥,叹了口气:“这女人是真不容易。她男人在火车站当搬运工,一个月也赚不了多少钱,他们夫妻就一个女儿,身体还不好,所以她连远门都不敢出,只能守着家附近找点活计,但是活儿哪那么好找啊。”
“她女儿怎么了?”黎夏刚端起碗,闻言停下动作,眉头微微蹙起。
许知行放下筷子,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无奈:“先天的心脏不好,打小就弱,走两步路都喘得厉害。我之前给看过,她那症状,就算是国外最好的大夫来了,也未必能治。这孩子……能平平安安活到十八岁,就已经是造化了。”
黎夏沉默了,手里的粥碗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送不到嘴边。
她想起林桂英那双总是攥着衣角的手,想起她低头时藏在眼底的疲惫,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难处。
“真是……”她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发闷,“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许知行摇摇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力:“至少现在没有。这世道,多少人家的孩子生了病,就只能在家里等着,有时候连口饱饭都吃不上……林桂英还算有心,知道带孩子来诊所,可我能做的,实在有限。”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黎夏,眼神里亮起一点光:“所以我们才要往前走啊。等将来,这天下太平了,没有战争,没有苛捐杂税,咱们就建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大夫,买最好的器械,让像林桂英女儿这样的孩子,都能治得好病,能跑能跳,能平平安安长大。让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不用再怕枪子儿,不用再怕亲人离散……”
黎夏看着他眼里的光,那光芒越来越亮,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黑暗。
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热流,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昨天夜里潜伏兵工厂的疲惫、面对岐山时的紧绷,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抚平了。
是啊,他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炸兵工厂、救劳工、潜伏在敌人眼皮子底下,不都是为了这个吗?
为了那些在苦难里挣扎的人,为了那些看不见希望的孩子,为了许知行说的那个“太平天下”。
“会有那么一天的。”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许知行笑了,眼里的光更亮了:“肯定会的。所以咱们现在更得步步小心,不能出一点差错。”
黎夏收拾完碗筷,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
远处的胡同里传来几声狗吠,断断续续的,更显得这夜晚格外安静。
但她知道,这安静之下,有多少人在黑暗里奔波,有多少人在为了那个遥远却炽热的愿景而战斗。
第二天一早,黎夏准时到了岐山公馆。卫兵见是她,检查了通行证就让她进去了。
走进岐山的房间时,他正坐在轮椅上看文件,脸色比昨天好了些,但眉宇间依旧锁着沉郁。
“来了。”他头也没抬,语气平淡。
“长官早上好,用过早餐了吗?”黎夏随口问道。
岐山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黎夏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她拿起药箱,先为他输液,并解释道:“今天是最后一次输液,明天就可以改为肌肉注射了。”
岐山点点头,没说话。
黎夏开始准备换药的时候,岐山放下文件,看着她解开纱布,目光落在伤口上,“恢复得差不多了吧?能不能把线拆了?勒的有些不舒服。”
黎夏仔细检查着伤口,边缘的新肉虽然长出来了,但还不够结实,她轻轻按了按周围的皮肤:“还是再等等吧,恢复的不是特别好,现在拆线,万一用力不当崩开了,反而麻烦。再换两次药,等伤口长牢实了,我再给您拆,也不差这两天。”
岐山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但看着黎夏认真的样子,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听你的。”
黎夏熟练地消毒、上药、包扎,动作一气呵成。
她能感觉到岐山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像是在琢磨什么。她假装没察觉,收拾着药箱,心里却在想:这人怎么看都带着点诡异,不会在打自己的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