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行的目光在灯光下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相信’这两个字太金贵,也太危险。”
他抬眼看向黎夏,一字一句的给她解释道:“赵平早年是混码头的,无意中救了个老警察,后来便认了那个警察当义父,才进了警察局。他这人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里有数。”
说着,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他在警察局待久了,早就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为了自保,难免会藏点心思。你跟他打交道,听七分,留三分,永远别把底牌全亮出来。”
黎夏点点头,把这些话刻在心里,想了想又坐回原位,开口问道:“今天赵平提到的那批西药,真的是咱们的人干的吗?”
许知行摇摇头:“不是,应该是军统的人干的。”
黎夏不解:“那他们为什么会怀疑是红党呢?”
许知行叹了口气:“不好说,可能是军统故意误导他们,想祸水东引。”
“可咱们不是跟国党合作抗日吗?他们这是为什么?”黎夏虚心的请教。
许知行摇摇头,语气里有些无奈:“合作?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那些学生……咱们不管吗?”黎夏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许知行转过身,眉头微蹙,指尖在窗台上轻轻敲了敲,语气里带着几分沉郁:“管?怎么管?”
他走到桌边坐下,端起冷掉的茶抿了一口,镜片后的目光掠过一丝无奈:“鬼子抓这些学生,明着是说查赤化思想,实则是敲竹杠。他们现在扣着人不放,不过是为了想多要点钱而已,不过就是一群学生,抓到牢里还得管饭。
不信你就等着看吧,过上几日,就会明码标价,只要花钱就能捞人。”
黎夏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原来是为了钱……”那些热血的学生,在鬼子眼里竟成了敛财的工具,而他们的家人,只能在恐惧中任人宰割。
“那……没钱的呢?”黎夏轻声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许知行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没钱的,要么被拉去做苦役,要么……就成了他们‘镇压反日分子’的活靶子,随便安个罪名,就能拖去枪决,杀鸡儆猴。”
黎夏的指尖无意识收紧,杯沿被捏出浅浅的指痕。
她看向窗外,月光刚好落在对面屋顶的瓦片上,泛着冷白的光。
许知行沉默片刻,语气郑重起来:“你要记住,咱们的任务是搜集情报,做什么、怎么做,全得听组织安排,绝不能擅自行动。津门不止咱们两个同志,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其他小组的任务。明白吗?”
黎夏知道他是在提点自己,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去休息吧,明天先带你去医院熟悉熟悉,虽然工作是临时的,但是干好了才有可能帮你正式安排进医院。”许知行摆摆手,让她去休息。
黎夏拿着洗漱用品去洗手间洗漱,然后回到房间,关灯躺在了床上。
黎夏白天睡得有点多。这会儿毫无睡意,她干脆躺在床上回忆起李娟教她的一些专业技能,明天要去医院,她不能让别人觉得她是个生手。
这么想着,她居然有了一丝困意,可她合上眼没多久,耳边就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那声音在门口停住,带着几分迟疑,像是在确认什么。黎夏立刻放缓呼吸,让气息均匀绵长,装作熟睡的模样。
门外的人听了片刻,脚步声又轻手轻脚地挪开,一步步往楼下去。
黎夏竖起耳朵,听着那脚步声穿过前厅,接着是后门“吱呀”一声轻响,随即归于寂静。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已没了半分睡意。
许知行深夜出门,定是有要紧事。
她迅速起身,一边套着夜行衣,一边借着月光从窗户上看着许知行离开的方向。
她套好衣服后,在窗户的把手上栓了根细细的绳子,然后轻轻推开窗,翻出窗户后,又把窗户从外面带上,这才跃下二楼,朝着许知行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许知行并没走大路,而是沿着弄堂里的小路,脚步匆匆。
黎夏远远跟着,与许知行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许知行似乎对这一带的小路极为熟悉,七拐八拐的,钻进一条更窄的巷子,站在一个院子的后门,站在门口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才有规律的叩响了房门。
门很快开了道缝,里面探出个脑袋,看清是许知行,才侧身让他进去。
等门关上。黎夏才悄悄靠近,隐约听到门内传来压低声音的谈话声。
“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对方问道。
许知行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医院今天收了个重伤员,是宪兵队送来的,腹部中枪,送来时已经昏迷了,我给他做了手术,我听说是在报社抓到的红党地下党,叫李云波,你问问上级,如果他真是我们的人,要不要救。”
对方应道:“好,我现在就去发电报。”
两个人往房子深处走去,黎夏轻轻跃上房顶,顺着窗户的缝隙往房间里看去,离的有些远,她只能从对方的唇语去判断他们的谈话。
在等回电的过程中,那人问许知行:“李云波现在是什么情况?”
许知行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凝重:“我下午离开的时候,他还在昏迷,他的伤不致命,宪兵队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把他带走,老丁,如果要救的话,得抓紧时间。”
很快,上级回电:“全力营救。”
老丁道:“他在哪个病房,我们明晚就采取行动,你尽量想办法拖住。”
许知行点点头:“我明天悄悄给他的药里加入一些令人昏睡的药,但是也拖不了太久。”
老丁道:“我现在就去联系其他人,争取明天晚上就把人救出来。”
许知行点点头,转身离开。
黎夏在许知行告辞的时候,就已经先他一步悄悄返回诊所。
她原路返回,从窗户翻进屋,把窗户上系着的绳子解下来,又重新躺回床上,装作熟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