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之回府后,以旧伤复发为由,让玉卿向宫中递了告假的折子,随后便紧闭院门,谢绝一切探视。
消息传出,景枫、宣帝、千寂雪皆心急如焚。
宣帝接连派了几波内侍来询问情况,都被玉卿用世子身子不适,已经喝了药歇下了为由,挡了回去。
千寂雪闻讯赶来镇平王府,焦虑之色溢于言表。
这次,许言之总算让玉卿带出了一句话:“无事,旧疾而已,勿忧,静待佳期。”
话语简短,却让千寂雪悬着的心稍微落地,她知道许言之性子倔强,既说了不见,强求也无益,只得反复叮嘱玉卿好生照料,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最按捺不住的还是景枫。
他一得了消息,便风风火火从宫中直奔镇平王府,连披风都跑得歪斜。
到了许言之的院外,自然也被玉卿拦住。
景枫这回是真急了,眼见软语商量无用,竟不管不顾地耍起混来,对着院内高声嚷道:“许言之!你再不让小爷进去,小爷我就躺你这门口不走了!”
“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看,镇平王府是怎么把当朝亲王堵在门外的!我看你镇平王府还要不要脸面!”
他声音洪亮,语气无赖,摆明了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玉卿深知这位爷的脾气,真做得出来,又怕惊扰了院内虚弱的许言之,正左右为难之际,院内传来许言之微弱却清晰的声音:“玉卿……让安王进来吧。”
景枫这才得以入院。
可当他冲进内室,看到躺在床榻上那人时,所有的火气和耍赖瞬间化为了惊恐与心疼。
许言之面色惨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因持续的低热和疼痛,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打湿了鬓发。
她呼吸微弱,胸口起伏艰难,仿佛每一次喘息都耗尽了力气,整个人虚弱得如同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灯。
“你……你怎么成这样了?!”景枫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都变了调。
许言之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看了他一眼,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疼痛而扭曲,声音气若游丝:“没……事……过了……十五,便……好了……”
这话如何能安抚得了景枫?
他心下一沉,想起玉血丹,再看许言之这副模样,分明比寻常反噬严重得多!“我去让人把章太医叫来!他一定有法子!”景枫转身就要往外冲。
“景枫!”许言之急得想撑起身,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好半晌才喘匀了气,哑声道,“算了……若有……法子,早就……有了,莫要……为难章太医……”
“可这明显不对!”景枫眼睛都红了,“我虽少见玉血丹发作,但也知道绝非……绝非你这样的!不行!”
他转向跟进来的落云,压低声音,语气却不容置疑,“落云,不要惊动外人,悄悄去,把章太医请来!要快!”
“是!”落云深知事态严重,领命后如风般掠出。
直到落云离去,一直强撑着的玉卿才面露疲惫与忧色,低声对景枫道:“王爷,上个月世子月圆时也曾发作,痛苦异常,但……确实只有那一两日。”
“为何这个月,提前了好几日便开始,而且……看世子情形,竟无缓解迹象?”
景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咬牙切齿:“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大夫,也没吃过这鬼玩意儿!”
他看玉卿也是满脸憔悴,心知这些日子他守着许言之必定心力交瘁,挥了挥手,“你先去外面守着,别让闲杂人再靠近,这里有我。”
玉卿看了景枫一眼,依言退到外间,却仍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内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景枫重新趴回床边,看着许言之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想碰触却又怕弄疼她,手足无措,声音带着哽咽:“言之……你还有哪里痛?你告诉我……我、我能做点什么?”
许言之缓缓摇头,眼神有些涣散,却依旧努力集中视线看着他,气声道:“真的……没事,别……担心。”
看着她强忍痛苦安慰自己的样子,景枫心中酸涩难当,不知想到什么,他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中的痛苦。
沉默片刻,许言之似乎想转移话题,极轻地说道:“没些……日子,便是……除夕了,今年……怕是不能……陪你去宫中赴宴……看烟火了。”
许言之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怀念与遗憾,却还是勉强笑道:“胡说什么……等到除夕,我早就……没事了。休想……偷懒不去。”
“胡说什么!”景枫猛地抬头,声音拔高,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等到除夕你早就活蹦乱跳了!”
“今年休想以这个为借口偷懒!说好的,都要一起的!”
不多时,落云和玉卿带着被“请”来的章太医匆匆入内。
章太医须发微乱,显然来得匆忙。
景枫还趴在床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试图说些俏皮话逗许言之,见她目光微动看向门口,才慌忙站起。
许是蹲坐太久,腿脚早已麻木,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幸亏落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住。
章太医顾不上行礼,立刻上前为许言之诊脉。
手指搭上那细瘦得惊人的腕脉,章太医的脸色便凝重起来,眉头越锁越紧,良久,才沉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样了?!”玉卿和景枫几乎是异口同声,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章太医看了看床上闭目不语的许言之,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章太医,”许言之缓缓睁开眼,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看淡生死的平静,“有话……直说便是,无需……隐瞒。”
章太医这才拱手,沉痛道:“世子……上次命悬一线,全赖玉血丹强行逆转生机,方能挽回。”
“然此药霸道无比,内含剧毒,反噬之力因人而异,本就极其凶险。”
“世子此次吐血虚弱,依老臣之见,并非仅是月圆反噬,而是……之前为压制痛苦,强行催动内力,遭了药力反冲,伤及肺腑经脉所致。”
景枫急道:“那为何她会提前好几日便开始发作?而且痛苦持续不断?”
章太医摇头,语气沉重:“安王殿下,并非‘提前’,而是……‘持续’。”
“什么意思?”景枫的心猛地往下沉。
“玉血丹的毒性发作,与服用者自身状况、伤势轻重、乃至外界环境皆有关联。”
章太医解释道,“世子当时伤势过重,几乎油尽灯枯,玉血丹乃是逆天强行将他从鬼门关拉回,药力深入骨髓,反噬自然也比寻常服用者剧烈得多。”
“从世子脉象看,如今天气严寒,寒气入侵,催动体内潜藏的丹毒加速发作,虽不致死,但痛苦……却要倍增,且绵延不绝。”
“依老臣推断,世子身上的丹毒之痛,恐怕要一直持续到月圆之后,甚至更久,方能逐渐平息。”
“还有三四日才到十五!”景枫失声叫道,看着许言之苍白痛苦的脸,心如刀绞,“你就没有一点法子能减轻她的痛苦吗?止痛的汤药呢?针灸呢?”
章太医面露愧色,垂下头:“老臣无能……玉血丹之毒诡谲异常,非寻常药物可解,强行镇痛恐与丹毒冲突,反生不测。”
“眼下……只能靠世子硬抗,辅以温和滋补之药,固本培元,等待毒性自行消退。”
“老臣回去定当竭尽全力,翻阅古籍,寻找缓解之法。”
景枫还想再说什么,许言之已先一步开口,声音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无妨……不过……休息几日罢了。”
“玉卿,好生……送章太医回去,有劳……太医了。”
“世子保重。”章太医深深一揖,在玉卿的引领下,沉重地离去。
“你让他回去干什么!他还没给你开方子,还没治好你呢!”景枫又急又气,冲着许言之低吼。
“景枫……”许言之无奈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恳求,“莫要……为难章太医了,他……已尽力。”
“可是……”
“没有可是。”许言之闭上眼,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在流失,“再聒噪……便回你的……王府去。”
景枫被她这少见的严厉噎住,。
看着她又开始因隐忍疼痛而微微颤抖,终究是不敢再吵她,只得不服气地闭上嘴,红着眼眶守在床边,像只被主人训斥后却依旧忠心耿耿、不知所措的大狗。
宣帝很快从景枫传来的消息中得知了许言之的真实情况,更是焦急万分,将章太医召去,严令其必须尽快研制出缓解甚至解除玉血丹毒性之法,所需药材、人手,尽可调用,不惜一切代价。
许言之一连告假二十余日,音讯寥寥,外界猜测纷纷。
有说镇平王世子伤重难愈的,有说其功高震主遭了忌惮被变相软禁的,流言蜚语,不一而足。
为了稳住千寂雪那边,许言之强撑着精神,让玉卿代笔,给千寂雪送去了一封简短却言辞恳切的信,大致说明自己需要静养一段时日,请她勿要担忧,静待婚期。
千寂雪收到信,反复看了数遍,确认笔迹虽非许言之亲笔,但语气确是她无疑,这才稍稍安心,只是心中那份牵挂与隐隐的不安,却并未完全消除。
看着许言之在病榻上还要分心给千寂雪写信,景枫在一旁酸得不行,撇着嘴嘟囔:“哼,区别对待!”
“我在这儿守着你,你连个笑脸都难得给,给她写信倒是细心周到。”
“你什么时候这么哄过我啊!”
许言之正虚弱,被他吵得心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景枫见她虽在病中,眼神却依旧清凌凌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才讪讪地闭上了嘴,但心里那点醋意和委屈,却是实实在在的。
在许言之告假养病的这些日子里,景枫几乎是赖在镇平王府住下了。
宣帝几次传召他回宫,都被他以“要照顾言之”为由推脱,后来干脆连理由都不找,直接置之不理。
气得宣帝在御书房摔了奏折,直骂这个弟弟“有了‘兄弟’忘了兄长”,恨不得立刻冲去镇平王府把他揪回来狠揍一顿。
但想到许言之的病情和景枫那执拗的性子,终究是忍了下来,只吩咐内务府多拨些上好的补品药材送去王府,并严令不得打扰世子静养。
景枫则每日雷打不动地守在许言之榻前,喂药、擦汗、说些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市井趣闻或宫中琐事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许言之多数时候昏昏沉沉,疼痛剧烈时更是意识模糊,但偶尔清醒,总能看见景枫熬得通红的眼睛和强打精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