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眯起被朝阳刺痛的眼睛,抬手轻轻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
昨日的血腥与硝烟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但新的一天已经带着不容抗拒的光明,降临在这片刚刚经历劫难的土地。
“陛下。”身后传来千丞相略显虚弱的声音。
宣帝转身,见千丞相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站在不远处,脸色仍带着失血后的苍白,袍袖下隐约可见包扎的痕迹。
但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锐利。
“爱卿伤势未愈,不必多礼。”宣帝快步上前虚扶了一把,“随朕帐中叙话。”
二人回到御帐,宣帝示意千丞相在锦凳上坐下,自己则负手立于御案之前,身影在晨曦透入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挺拔。
“丞相可知,太后昨日已抢先回宫了。”
千丞相瞳孔微缩,沉吟道:“她动作倒是快,想必是要抢占先机,掌控宫禁。”
“不止如此。”宣帝冷笑,指尖在案上划过,“朕收到密报,王、江两家家主连夜被召入宫,此刻恐怕正在慈宁宫内,商议如何将昨日的‘叛乱’罪名扣在朕的头上,好为他们‘清君侧’正名。”
他话锋一转,“是以,朕已命镇平王即刻前往北大营调兵。”
千丞相眼中精光一闪,立即领会了宣帝的意图:“陛下是要……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不,”宣帝转身,目光灼灼如烈焰,“是请君入瓮。”
他的声音沉静,却带着金戈之力,“朕等了这么久,布置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若此番不能将太后及其党羽连根拔起,昨日那些为护驾而流的血,那些殉难的忠魂,便都白死了。”
千丞相沉吟片刻,问出了关键:“陛下让镇平王‘调兵勤王’,此计虽妙,但太后那边未必全信。”
“公主与驸马虽死,可营地的情况他们未必不知详情,这出戏……能否顺利演下去?”
宣帝唇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丞相所虑极是。”
“但正因如此,这戏才更要演得逼真。”
“先帝在时便时时提防许家兵权,如今许家唯一的子嗣又因救朕而重伤濒死,生死未卜……镇平王即便‘心生怨怼’,起兵‘清君侧’,在天下人看来,岂不是顺理成章?”
他看着千丞相恍然又震惊的神情,继续道:“太后生性多疑,却也自负。”
“她不会全信,但也绝不会放过这个除去朕,同时除去许家的‘天赐良机’。”
“她必会有所动作,而只要她动了……朕无论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了。”
“陛下圣明。”千丞相深吸一口气,“那招老臣前来,是有何具体安排?”
当千丞相走出御帐时,太阳已经高挂中天。
秋日的阳光洒下融融暖意,却丝毫驱不散他心底不断蔓延的寒意。
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之缜密、手段之果决,比之先皇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一步都算得精准,每一个人都成为他棋盘上的子,包括那位躺在龙榻上的镇平王世子,包括他自己,甚至包括……太后。
千丞相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营帐,却见户部尚书段海已在帐内等候多时。
“你怎么来了?”千丞相有些意外,挥手示意侍从退下。
段海连忙起身,脸上带着忧色:“这不皇上下旨三日后回宫,下官心中实在没底,特来向丞相探探风声。”
“陛下此举……莫非是要与太后讲和?”
千丞相缓缓摇头,在椅子上坐下,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讲和?就算陛下愿意,嘉禾公主已死,这笔血债太后岂会善罢甘休?更何况……”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皇上已经决意,与太后不死不休了。”
段海闻言,脸色一白,喃喃道:“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迟早的事。”千丞相目光深远,“从皇上登基那天起,这一年来,太后一党就仗着从龙之功,处处试探皇上的底线。”
“皇上隐忍至今,不是不敢动,而是在等待时机。”
“他们逼皇上立王氏女为后,却被大齐六皇子求亲一事搅了局,怎么会甘心?”
段海:“可那之后,太后一党却安分了不少。”
“安分?”千丞相冷笑,“那是他们终于明白,皇上不再是那个能被他们拿捏的少年天子了。”
“既然无法通过后宫掌控皇上,他们自然要掀盘重来。”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段海长叹一声:“只是对天下百姓而言,这终是无妄之灾。”
“朝堂动荡,最终受苦的还是黎民苍生。”
两位老臣相顾无言,只能相对默坐,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无奈。
良久,段海打破沉默:“事已至此,总要有人做些什么,尽可能减轻对百姓的伤害。”
“不可。”千丞相立即打断,“陛下眼下自有安排,你我若轻举妄动,反而会打乱陛下的全盘计划。”
“此刻,静观其变就是最好的配合。”
段海沉吟片刻,终于起身:“下官明白了。”
“那……下官先回去了。”
“回去好生歇着吧。”千丞相也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三日后,你我要陪陛下打一场硬仗了。”
段海重重拱手,满怀心绪地转身离去。
帐帘落下,千丞相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椅中,闭目仰靠在椅背上。
阳光从帐帘缝隙间透入,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这一局棋,已到中盘。
执子之人剑拔弩张,而他们这些棋子,也只能在这乱局中,寻一条对天下伤害最小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