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丞相带着满腹的无奈与那一声沉重的叹息离开后,玉卿立刻快步上前,眼中满是忧惧:
“世子,您脸色很不好,属下先送您回去休息吧。”
他注意到许言之袖口处若有若无渗出的暗红,心头更是揪紧。
老管家姜衡也趋步上前,躬身禀报,语气带着为难与小心翼翼:
“玉卿说得是,世子爷还是回去好生将养才是。”
“只是……王爷离府前特意交代,若世子醒了,让老奴务必转告……”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忍,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王爷说,请世子这几日抓紧休养,五日后……御兽场的日常演练,需再加练三场。”
“什么?!五日后?还要加练三场?!”
玉卿闻言,几乎失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愤懑,“世子上次加练的伤都还未痊愈,这次……这次比武更是伤口全崩开了,至少需静养半月伤口才能初步愈合,如今才几日?”
“这般加练,伤势如何能承受得住?!这分明是……”
姜管家面露苦色,无奈道:“玉卿,这……这是王爷的严令,老奴也只是传话,做不得主啊!”
“那怎么能……”玉卿还想争辩。
“我知道了。”许言之平静地打断了他,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那加练三场不过是寻常小事。
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抗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世子?!”玉卿不解地看着他,无法接受他这般逆来顺受。
许言之缓缓站起身,宽大的衣袖自然垂落,再次将那可能渗血的手遮掩得严实。
“都退下吧。”他吩咐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厅内任何人一眼,独自一人,步履略显迟缓却依旧挺直着背脊,慢慢地走出了气氛压抑的花厅。
看着他孤寂离去的背影,姜管家只能无奈地摇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花厅内,玉卿却难以平静,他死死咬紧后槽牙,胸膛因愤怒而微微起伏,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
“前几日加练,世子便已是一身伤!这次四国大比,伤口全都崩裂了,浑身几乎没一处好地方!”
“如今竟还要加练?!他是人!他不是铁打的!他……”
后面的话,玉卿硬生生咽了回去。
姜管家语气复杂地劝解道:“哎……玉卿啊,你的心情我明白。”
“虽说我心底里也不赞同王爷如此严苛,但王爷他……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和考量。”
“世子身份特殊,将来要承担的重任非比寻常。”
“王爷是希望世子越强大越好,唯有如此,将来才能更好地守护大楚的江山社稷,庇护我许氏一族的安危啊……”
玉卿闻言,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讽刺与无力。
他不再多言,猛地一抱拳,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踏出了花厅,背影里都带着一股难以消散的郁气。
姜管家望着他愤然离去的方向,只能再次摇头。
镇平王府的花园,此刻繁花似锦。
尤其是那一片牡丹,正值盛放,花朵硕大,色泽艳丽,层层叠叠的花瓣在阳光下舒展,雍容华贵,倾国倾城。
许言之却独独停驻在这片最秾丽的牡丹丛前。
他苍白的脸色与眼前极致浓艳的色彩形成了鲜明而刺目的对比。
他静静地凝视着那朵朵开得毫无保留、娇艳欲滴的花朵,眼中掠过一丝极淡却深沉的苦涩。
他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柔软的花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怜惜,却又混合着某种自嘲的复杂情绪。
玉卿悄然跟至他身后,看着世子单薄而挺直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再次劝道:
“世子,园中风凉,您身上有伤,还是回屋休息吧。”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不甘与恳求,“至于……五日后加练之事,属下恳请您,还是再去向王爷求个情吧!您如今的身体状况,真的……真的会吃不消的!”
许言之仿佛没有听见他的恳求,目光依旧胶着在牡丹上。
他信手摘下了离他最近、也是开得最盛的那一朵,捏在指尖,语气冷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花,美吗?”
玉卿微微一怔,虽不解其意,仍老实回答:“美。”
话音未落,许言之手指一松,那朵刚刚还被他拈在指尖、象征着富贵与美好的牡丹,便轻飘飘地坠落,跌落在沾染着尘埃的泥土之上。
嫣红的花瓣瞬间蒙尘,沾染了污渍,那份惊心动魄的美,顿时显得脆弱而狼狈。
“美,有何用?”
许言之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湖心,“在这王府里,美,或许最初能成为一抹添彩的点缀。”
“但最终,大多只会沦为累赘,引人觊觎,招致祸端,甚至……”
玉卿看着那朵坠地蒙尘的牡丹,眉头紧紧蹙起,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与不平。
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可是世子,美……并不是它自身的过错啊!”
“它生来便是如此,是天地钟灵毓秀之所赐。”
“为何……为何最终却要怪责于它呢?”
许言之缓缓转过身,第一次真正将目光落在玉卿脸上,那眼神深邃而复杂,带着一种勘破世情的疲惫:
“玉卿,”
他忽然唤他的名字,语气异常平静,“若有一日,你觉得倦了,想要离开这王府,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会放你离开,并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玉卿耳边。
他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受伤,几乎是立刻,他“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世子!您何出此言?!”
“自从五岁那年,您将濒死的我从荒山带回府中,给我名姓,教我武艺,我的命,我的人,我的一切,早就都是您的了!”
“粉身碎骨,肝脑涂地,玉卿也绝不会离开您半步!请您……请您不要舍弃属下!”
许言之看着他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动容,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晦暗覆盖。
“不累吗?”
他轻声问,像是问玉卿,又像是问自己,“日复一日,守在我这样一个人身边,面对无尽的算计、危险和压抑……难道,就不曾渴望过墙外的自由吗?”
“累?”
玉卿抬起头,眼眶泛红,目光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执拗的虔诚,“或许会累。”
“但属下更怕的,是看不到您!是不能再守在您身边!”
“世子,对玉卿而言,能在您身边,便是最大的意义!”
“求您……不要赶我走!”
许言之沉默地注视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微风吹过,拂动他额前的碎发和染血的衣袖。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深深地看了玉卿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玉卿此刻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有欣慰,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不忍。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看地上跪着的忠诚侍卫,也不再看那朵坠入尘埃的牡丹。
步履略显沉重地,独自朝着自己院落的方向走去,将那满园的繁华与身后的誓言,都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