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枫猛地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往常一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足够响亮地传向上方:
“皇兄!”
他朝着宣帝的方向拱手,“这四国大比精彩纷呈,如今也已圆满结束。”
“想必诸位使臣和勇士们也乏了。”
“依臣弟看,不如就此移步畅音台,宫中已备好佳酿美馔,正好让诸位贵客稍作歇息,品酒赏乐,岂不快哉?”
他这话说得恰到好处,既给了宣帝结束当前场面的理由,又符合他一贯贪图享乐的形象,不至于引人怀疑。
宣帝何等精明,虽不知具体,但看景枫突然起身提议,又联想到许言之方才下台时的细微异样,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他面上不动声色,从善如流地笑道:“安王所言甚是。诸位使臣,请随朕移步畅音台,今日定要尽兴而归!”
帝王的命令一下,众人纷纷起身。
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这场暗藏刀光剑影的四国大比,终于正式落下了帷幕。
待喧闹的人流渐渐远去,偌大的比武场边只剩下零星收拾场地的宫人。
景枫和玉卿立刻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地架住了几乎要靠意志力才能站稳的许言之。
许言之眉头紧蹙,试图挣开两人的搀扶。
声音因虚弱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却依旧强撑着平静:“我没事,不过些许皮外伤,不用如此大惊小怪。放开我。”
景枫气得直瞪眼,手上力道更紧:“拉倒吧你!”
“许言之,少跟小爷在这儿装!”
“你看看你这脸色,鬼都比你有血色!”
“快跟我走,我已经让落云去请御医了,马上就到!”
一听到“御医”二字,许言之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猛地用力,竟真的甩开了景枫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不用了!”
他气息微乱,缓了一下才继续道,“我自己的伤自己清楚,兴师动众只会徒惹是非。”
“让玉卿给我清理一下,上些金疮药即可。”
“你自己清楚?擦点药就好?”
景枫简直要跳起来,指着许言之那身颜色明显深了一块的后背,
“你管这叫‘些许皮外伤’?”
“许言之!你糊弄鬼呢!”
“你能不能别这么逞能!跟我走!”他伸手又要去拉他。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气氛紧绷之际,一个带着担忧的清脆女声插了进来:
“世子哥哥,景枫,你们……在说什么呢?”
千寂雪提着裙摆,快步走了过来。
她脸上带着尚未散去的对胜利的喜悦,但更多的是一种敏锐察觉到的、对眼前僵持气氛的不安。
她的目光在许言之苍白的脸和景枫焦急的神情间来回扫视。
景枫张了张嘴,看着许言之警告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憋得脸色发青。
许言之抢先一步开口,声音刻意放得平稳:“没什么事。”
千寂雪却不信,她看着许言之明显不对劲的状态,咬了咬下唇,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对景枫道:
“景枫,我……我和世子哥哥有些话要说,你……你能不能先离开一下?”
景枫一听就急了:“可是寂雪,他……”
他看向许言之,眼里满是“你都这样了还说什么说”的不赞同。
“景枫。”
许言之打断了他,“你到前面等我吧。”
景枫看着许言之那双即使此刻也依旧沉静、却暗含坚持的眼睛,又看了看一脸执拗的千寂雪,知道自己再留下去也无济于事,反而可能让场面更难堪。
他重重地、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行,行!我走!你们……快点!”
景枫挥退了收拾残局的宫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狠狠瞪了许言之一眼,又担忧地看了看他血迹斑斑的后背,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极其不情愿地走开了。
玉卿接收到许言之无声的眼神示意,虽然满心忧虑,也只能低着头,默默跟着景枫一起退到了远处廊柱的阴影里。
确保听不到这边的谈话,却又能在需要时立刻冲过来。
一时间,看台只剩下许言之和千寂雪两人。
远处隐约传来畅音台的丝竹声,更衬得此处的寂静有些压抑。
许言之背对着千寂雪,努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将所有因剧痛而生的颤抖死死压在喉间,不让她窥见半分脆弱。
他玄色的衣袍成了最好的伪装,唯有他自己知道,背后的伤口正如何汩汩地消耗着他的力气和体温。
千寂雪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绞着手中的丝帕,指节泛白。
她鼓足了勇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最后的希望,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世子哥哥……那日,你在马车上说的话……是在说气话,对不对?”
她仰着头,泪光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紧紧盯着他那挺拔却疏离的背影。
许言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喉咙发干。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冰封。
他没有转身,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千寂雪的心上:
“寂雪,对不起。”
他顿了顿,“那日的话……并非气话。”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判决,瞬间击溃了千寂雪所有的强撑。
蓄满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汹涌滑落。
她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不甘心地追问:
“为何啊?”
“为什么?”
“我们相伴十几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为何……为何你不愿娶我?”
“是我哪里不好吗?我可以改的,世子哥哥!”
许言之听着她带着绝望的质问,苦涩如同藤蔓瞬间蔓延至整个口腔,连呼吸都带着痛意。
他依旧没有回头,怕看到她的眼泪自己会心软,声音却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
“不,你很好。”
“寂雪,是我不够好。”
“我……并非你的良配。”
“你值得这世上最好、最纯粹的男子,他该将你视若珍宝,予你一世安稳无忧。”
“而我……”
他话语中有未尽的沉重,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给不了你这些。”
“可在我眼里,世子哥哥你就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千寂雪哭着喊道,情绪激动,“我自幼便眼巴巴地跟在你身后,整整十四年了!”
“我的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你现在才告诉我你不是我的良配?”
如果你从未想过娶我,为何……为何从前待我那般好?”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我?”
“我受了委屈,不管对方是谁,你总是第一个冲出来护着我?”
“你告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