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两具身首分离的尸身,许栋安阖眼,沉沉地叹了口气。
“传朕旨意,”宣帝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强撑的力道,“加派所有人手,沿崖底上下游百里,给朕细细地搜!找到许世子,朕重重有赏!”
“是!”侍卫领命,立刻带着新一队人马,再次投入搜寻。
“陛下,”许栋安上前,声音低沉而恳切,“此地血气冲天,实非久留之地。”
“您龙体负伤,若再有闪失,臣等万死难赎。”
“请您以江山为重,先行回宫吧。臣,亲自护送陛下。”
宣帝望着那云雾缭绕的深渊,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不,朕要在这里……等言之的消息。”
“陛下!”许栋安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老臣的固执与担忧,“安王殿下已亲自前去,搜寻之事自有章程。”
“当务之急,是请您回宫坐镇,方能调度各方,继续增援。”
“若陛下执意留在此险地,才是真正置言之以命换来的局面于不顾啊!”
宣帝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许栋安,最终,那锐利化为了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痛楚。
他喃喃道:“爱卿……朕心难安。”
许栋安深深躬身,掩去眼底翻涌的父辈悲恸,声音稳如磐石:“能为陛下尽忠,为社稷牺牲,是吾儿言之的福分与荣耀。”
“陛下……不必过于自责。”
宣帝没有再说话。
他沉默地越过许栋安,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吞噬了许言之的悬崖,然后决然转身,迈开了离去的脚步。
昏厥的千丞相被侍卫小心背负着,跟上皇帝的步伐。
许栋安落在最后。
他驻足崖边,目光再次投向那万丈深渊,仿佛想穿透云雾,寻得一丝踪迹。
视线扫过地上那两具无头的尸身,他的眼神冰冷如铁。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毅然转身,跟上了前方那道明黄色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孤寂的身影。
崖顶的风,呜咽着,卷走了血腥,也仿佛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深渊之下,是秋季凋零的茂密丛林。
夕阳的余晖穿过稀疏的枝桠,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千寂雪在刺骨的疼痛中苏醒,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枯黄的、能看到天空的树顶。
她意识混沌地呢喃:“阴曹地府……的树叶,也会秃吗?”
她试图坐起,周身传来的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也让她意识到一个事实——
“我……我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她猛地撑起身子,不顾一切地环顾四周,声音因恐惧而颤抖,“那……世子哥哥呢?世子哥哥!”
她挣扎着,忍着浑身散架般的疼痛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四处张望,大声呼喊。
就在她回身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不远处,那一身被鲜血浸染、已呈暗红色的身影,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躺在枯叶之中,仿佛生命已随之流逝。
眼泪瞬间决堤。
千寂雪跌跌撞撞地扑过去,跪倒在他身边。
地上的人脸色惨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甚至连胸膛的起伏都微不可察。
“世子哥哥!世子哥哥!你醒醒啊!”她用力摇晃着他,声音里带着哭腔。
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脖颈。
指尖下,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脉搏跳动,让她瞬间哭出声来:“还好……还好……你还活着……”
可是,看着他几乎被鲜血浸透的衣袍,以及身上数处狰狞的外伤,巨大的无助感淹没了她。
就算她完好无损,也根本搬不动他。
更何况,他看起来……撑不了多久了。
“世子哥哥,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救你……”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该去学医的……景枫他们……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
她俯下身,声音充满了恐惧:“世子哥哥,你醒醒好不好?天快黑了……我好害怕……”
那个从前只要她说害怕就会立刻出现保护她的人,此刻却毫无回应。
千寂雪用力擦去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脱下自己早已破损的外衫,撕成一条条布带,小心地裹缠在他手臂、肩背等处的伤口上。
当她处理到他腰腹间那片最深色的浸染时,触手的感觉却有些异样——不仅仅是血的黏腻,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突兀感。
心中疑虑渐生,她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他腰间的束带,层层拨开那被血黏连在皮肤上的、破碎的衣襟。
当衣襟被彻底掀开,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千寂雪瞳孔骤缩,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整个人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跌坐,手脚并用地向后挪蹭,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怎么会……”她嘴唇哆嗦着,目光死死地盯着许言之,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破碎不堪,“怎么会……是这样的……”
千寂雪闭上眼,泪水无声滚落。
“原来如此……许言之,许言之……你骗得我好苦啊……”
她将脸深深埋入膝间,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凄凉。
当景枫和玉卿带着人循着微弱火光找到他们时,月色已铺满林地。
许言之依旧无声无息地躺着,身上盖着千寂雪的外裙。
千寂雪则抱膝坐在火堆旁,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言之!寂雪!”
“世子!”
景枫与玉卿见状,心猛地一沉,飞扑上前。
千寂雪被惊醒,麻木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获救的喜悦,只是缓缓站起身,挡在了两人与许言之之间。
“寂雪,别胡闹!快让我看看言之!”景枫见她只着中衣,浑身擦伤,立刻偏过头急道。
玉卿眉头紧锁,正要上前,目光却猛地定在火堆旁——那枚刻着镇平王府印记的火折子上。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坚决:
“千小姐,主子危在旦夕,不能再拖了!让我过去……我是他的死士。”
千寂雪身体微颤,沉默地让开了通往玉卿的路,却依然固执地拦在景枫面前。
“小姑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景枫急得几乎跳脚。
千寂雪抬起苍白的脸,声音冰冷而虚弱:“你……离他远点。”
“哈?为什……”
景枫的疑问还未出口,千寂雪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直直向前栽倒。
景枫手忙脚乱地接住她,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裹紧。
另一边,玉卿已探查到许言之气若游丝的脉搏。
“安王殿下!世子脉象已极其微弱,必须立刻救治!”他一把将许言之背起,声音因焦急而嘶哑。
景枫心头剧震,所有疑问都被恐慌压下,怒吼道:“那还等什么!快走!!”
他打横抱起昏迷的千寂雪,转身疾步而行,同时对侍卫下令:“灭火,清理痕迹,速速跟上!”
玉卿背着许言之,身影如鬼魅般在林间闪动,瞬间便只剩下一个遥远的背影,很快连那背影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景枫咬紧牙关,抱着千寂雪,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奋力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