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翠霞山皇家猎场旌旗招展,号角长鸣。
盛大的秋猎大典,在无数人的期盼与各怀心思中,正式拉开帷幕。
高台之上,宣帝一身明黄骑射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只是那俊朗的面容上,眼下两抹淡淡的青黑,即便敷了粉也难掩憔悴。
不仅是他,一旁的安王景枫,虽强打着精神,却也难掩倦色;下首的千寂雪,更是面色苍白,眼下乌青浓重,仿佛一夜未眠。
就连昨晚那些在夜宴上铩羽而归、期盼借此机会另寻契机的大臣与贵女们,也大多带着几分疲惫之色,显然昨夜无人安枕。
太后端坐在凤椅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尤其是宣帝那难以掩饰的疲态。
她手中捻着佛珠,语气带着长辈式的关切,眼底却是一片淡漠:
“皇帝,国事政事固然繁忙,但也该好生休息,保重龙体才是。”
“今日这般精神不济,有失一国之君的威仪。”
宣帝目光平视前方猎场,语气冷淡,听不出情绪:“太后教训的是。”
太后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什么教训不教训的,皇帝这话未免说得严重了。”
“哀家不过是希望皇帝能爱惜自己的身体,毕竟……这大楚的江山,还指望着皇帝呢。”
“谢太后关爱,”宣帝微微侧首,语气依旧疏离,“朕记下了。”
就在这时,内侍总管小顺子适时地上前一步,躬身禀报,打破了这母子间无形的僵持:“陛下,吉时已到,该由陛下射这头彩了,以示祥瑞,鼓舞士气。”
宣帝颔首。
小顺子立刻转身,走到高台最前方,运足中气,高声唱喏:
“吉时已到——请陛下射箭,开猎场头彩——!”
声音洪亮,传遍整个猎场。
宣帝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台前。
早有宫人恭敬地奉上一张雕刻着龙纹的强弓与一支系着红绸的金鈚箭。
他接过弓箭,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远处那片早已准备好的区域。
只见一名宫人迅速松开手中绳索,一头雄健的梅花鹿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出,在空旷的场地上奋力奔驰。
宣帝眼神一凝,引弓搭箭,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
弓弦被他拉至满月,下一刻,手指松开——
“咻——!”
箭矢破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头奔驰中鹿的脖颈!
那鹿哀鸣一声,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重重地摔倒在地,扬起一小片尘土。
“陛下威武!陛下万岁!”
高台之下,文武百官及其家眷,无论心思如何,此刻皆齐刷刷跪倒在地,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声震四野。
宣帝面色平静,将弓箭递还给一旁的宫人,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身,面向众人,声音沉稳而有力,传遍全场:
“今日大吉,天朗气清,正是狩猎的好时节!朕能与众卿同享这收获的喜悦,心中甚为愉悦!”
他目光扫过那些即将踏入猎场的武将勋贵与年轻子弟,语气带着激励:
“今日,凡是前往猎场的爱卿,望诸位不要藏拙,尽展所能,皆要满载而归!”
“最终拔得头筹、猎获最丰者,朕……必有重赏!”
那些准备入场狩猎的官员、将领、王孙公子们闻言,个个摩拳擦掌,精神振奋,齐声高呼:
“臣等必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厚望!”
“好!”宣帝朗声道,“那诸位爱卿,便出发吧!”
“臣等遵旨!”
号角再次吹响,激昂悠长。
以安王景枫、镇平王世子许言之为首,一众身着劲装、意气风发的年轻儿郎与久经沙场的将领们,纷纷翻身上马。
马蹄阵阵,尘土飞扬,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蓬勃的朝气与各色的野心,呼啸着冲入了前方那片广袤而神秘的翠霞山丛林深处,很快便被浓密的林木所吞没。
狩猎,正式开始。
而隐藏在这片生机勃勃山林之下的,究竟是荣耀的收获,还是未知的凶险,无人能够预料。
高台之上,宣帝的目光追随着那抹一马当先、迅疾消失在林间的月白身影,久久没有收回。
高台之下,千寂雪也紧盯着逐渐消失的身影。
群马奔腾,如同惊雷滚过翠霞山麓,铁蹄踏碎林间的宁静,惊起宿鸟无数,扑棱棱的翅膀遮蔽了小片天空。
林中的走兽更是闻风丧胆,四下奔逃,为这场皇家狩猎拉开了血腥而热烈的序幕。
然而,在这股狩猎的洪流中,却有四人显得格格不入。
许言之与景枫早早便脱离了大队人马,只带着玉卿和落云,信马由缰,缓辔而行。
与其说是来狩猎,不如更像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来这深山老林里游山玩水。
景枫在马背上扭来扭去,坐立不安,那样子引得许言之忍不住侧目。
“你怎么了?”许言之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询问。
景枫苦着脸,抱怨道:“御马监准备的这马鞍也太糙了!硌得小爷屁股生疼!一点都不舒服!”
许言之:“……”
见许言之满脸写着“娇气”和“嫌弃”,景枫连忙指着自己的马鞍,试图证明:“你不信?你过来试试!真的硌!我没骗你!”
许言之懒得理他这无厘头的要求,一抖手中缰绳,胯下神骏的赤焰会意,立刻撒开四蹄,如同一团流动的火焰,朝着山林更深处轻盈地飞奔而去。
“哎?你跑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啊!”景枫见状,也顾不上抱怨马鞍了,赶紧提起缰绳,催马追了上去。
玉卿和落云自然不敢怠慢,也立刻策马紧随。
四人一路疾驰,直到听见轰隆的水声,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道白练般的瀑布从山崖高处飞泻而下,砸入下方碧绿清澈的深潭,溅起万千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氤氲的水汽带来阵阵清凉。
赤焰自行走到潭边,低头畅饮。
许言之则飞身下马,轻巧地跃上潭边一块巨大的、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岩石,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顺着奔流的潭水,望向它流向的远方低处。
景枫气喘吁吁地跟过来,看着那高高的巨石,咬了咬牙,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瘫坐在许言之脚边,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
“你……你这人!明……明明知道我轻功不好,还……还非得找这么高的地方站着!”
许言之低头,看着他这副狼狈又努力的模样,那清冷的眼底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
景枫抬头,恰好捕捉到这一闪而过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冬日冰雪初融,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干净与暖意,让他一时竟看得呆了。
他喃喃道:“你……你该多笑笑才是……”
许言之闻言,那刚扬起的嘴角瞬间抿直,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他转过头,重新望向水流,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景枫,有时……我真的羡慕你。”
景枫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这句话鼓舞,猛地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只要你愿意,言之,你不必羡慕任何人!你也可以……”
他的话还未说完,许言之的目光陡然一凝,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
他猛地抬头,望向营地方向的天际——只见远处山林上空,一股浓密的黑烟滚滚升起,直冲云霄!
“不好!”许言之脸色骤变,“营地出事了!”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只矫健的苍鹰,毫不犹豫地从数丈高的巨石之上一跃而下,身姿轻盈而迅疾,精准地落在正在饮水的赤焰马背上。
“驾!”他甚至来不及多说一个字,一拉缰绳,赤焰马发出一声长嘶,如同离弦之箭,调转方向,朝着营地冒烟的方向疯狂飞奔而去!
玉卿反应极快,几乎在许言之动身的瞬间也已飞身上马,紧随其后,主仆二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林间小径的尽头。
巨石上,景枫看到那浓烟,也是心急如焚,下意识就想学着许言之的样子直接跳下去。
可他刚探出身,朝下一看那高度,顿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双腿发软,连忙缩了回来,急得在上面直跳脚:
“落云!快!快来接我下去!”
落云不敢耽搁,立刻施展轻功,足尖在岩石上几点,飞身而上,一把架住自家王爷的胳膊,带着他稳稳地落回地面。
景枫脚一沾地,忍不住抖了抖还有些发软的双腿,心有余悸地抱怨道:“讨厌你们这些动不动就飞上飞下的人!欺负小爷轻功不好是不是!”
抱怨归抱怨,他动作却丝毫不慢,利落地爬上了自己的马背。
“驾!快!回营地!”景枫一夹马腹,朝着许言之消失的方向疾驰。
落云看着自家王爷这嘴上逞强、行动却丝毫不慢的样子,也只能默默摇头,迅速上马,追了上去。
方才还宁静祥和的山谷,瞬间只剩下瀑布奔流的轰鸣,以及远去马蹄扬起的尘埃。
危机,已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