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太后的威胁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彻底点燃了他身为帝王、不容挑衅的权威。
他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太后,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锥,精准地砸在太后心上,也回荡在死寂的御书房中:
“太后莫不是忘了,”他语气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风暴,“朕,本就是先帝嫡后所出的太子!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他微微停顿,锐利的目光扫过太后那因被戳中痛处而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继续道:
“而太后您,当年不过是先皇的贵妃。”
“若非朕登基后,看在往日的照拂之情,尊您为太后,许您今日之尊荣,您如今又岂能安居慈宁宫,享这太后之尊?”
太后的呼吸骤然急促,脸色由青转白,显然被这直刺要害的话击中了。
但皇帝的话并未停止,他的矛头转向了更深处,直指太后试图倚仗的势力根基:“至于驸马……”
宣帝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罢了!当初老三得势时,他是如何与老三狼狈为奸,暗中构陷于朕,真以为朕不知吗?!”
他目光如炬,仿佛能看透一切阴谋诡计:“不过是后来老三自己失了势,他见大势已去,才不得不向朕俯首称臣,摇尾乞怜!朕念在太后与皇姐的面上,既往不咎,已是格外开恩,放了他一马!”
宣帝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帝王的森严与决绝:“今日,太后既然非要拿出这些不上台面的旧事,与朕辩一辩这‘恩情’与‘底气’,那好!朕不介意好好清算一番旧账!也免得让那些真正于国有功、对朕忠心的臣子寒心!”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皇帝如此毫不留情地揭露老底、直斥其夫婿为反复小人,太后的面子彻底挂不住了,老脸涨得通红,羞愤交加,最后一丝理智也被怒火烧尽。
她猛地甩开试图扶她的嬷嬷,指着皇帝,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控而尖利颤抖:
“好!好!皇帝!你今日这是打定主意,要为了一个贱民,为了你这点帝王威风,就要和哀家彻底撕破脸了吗?!”
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狠戾之色,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道:“好!哀家告诉你!这脸面,哀家撕得起!”
她逼近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最终的威胁:
“就不知道,皇帝你,这龙椅还没坐热乎,能不能撕得起?!”
宣帝目光冰冷如铁,直视着太后,并未立刻言语,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散发出的低压,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景枫在一旁听得怒火中烧,眼见太后如此逼迫皇兄,几乎就要忍不住跳出来反驳,却被身旁的许言之悄然拉住了衣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许言之松开了景枫,上前一步,姿态恭敬却沉稳地向御座上的皇帝深深行了一礼,声音清晰平和,仿佛一道清流注入了这粘稠压抑的漩涡:
“陛下,”他开口道,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臣此次奉旨前往蕲州赈灾,除平息灾情外,于核查账目、探访民情时,偶然发现一事,觉事关重大,不敢不报。”
他略作停顿,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微变的太后和地上瘫软的嘉禾长公主,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蕲州水患初发之时,灾情并非无人知晓。实乃当地官员刻意隐瞒,压下不报,直至灾情彻底失控,泛滥成灾,无法掩盖,才仓皇上报朝廷。”
御书房内鸦雀无声,只有许言之清晰冷静的声音在回荡:“更甚者,灾情期间,竟有人暗中指使或纵容部分不法官员,勾结商贾,哄抬物价,倒卖救灾粮饷,大发灾难财,致使灾情雪上加霜,民怨沸腾。”
许言之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着皇帝:“臣觉此事背后恐非简单贪腐,牵连甚广,便未敢声张,一直暗中查访。经多方查证,初步发现,蕲州部分官员贪污、克扣乃至倒卖粮饷所得的巨额赃款,其最终流向……”
“……多数几笔异常庞大的银钱,经几层空壳商号周转洗练后,最终都汇入了成化侯府名下的产业与钱庄之中。账目路径虽隐秘,却并非无迹可寻。相关凭证及证人,臣已秘密安排人手保护,随时可呈送陛下御览。”
此言一出,无异于一道惊雷炸响在御书房!
龙椅上的宣帝闻言,脸色骤然变得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点。他攥紧的拳头重重砸在御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太后见状,心中惊骇万分,但强烈的护短和维护自身利益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尖声反驳,试图将水搅浑:“胡说八道!”她指着许言之,手指因愤怒而颤抖,“许言之!你胆大包天!竟敢凭空污蔑当朝驸马、一等侯爵!你该当何罪?!”
面对太后的厉声指责,许言之却依旧从容。他缓缓转过身,不卑不亢地与太后对视,声音平稳清晰,
“太后娘娘,”他语气淡然,“臣是否污蔑驸马爷,陛下圣明,自会派人彻查清楚,水落石出之时,一切自有公断。”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指太后方才言论的核心:“只是,臣有一事,实在不解,想要请教太后娘娘。”
不等太后反应,他便继续问道,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御书房内每一个人都能听清:“方才太后娘娘言道,‘不过是个低贱的民女’,‘强抢民女不过是一件小事’。臣敢问太后娘娘,若今日,太后娘娘并非居于慈宁宫,而是那无权无势、孤苦无依的民间女子,当街被人如此强抢、殴打、视若草芥般欺凌,您是否还能如此轻飘飘地说出,这……只是一件‘小事’?”
“放肆!”
太后被这番大胆而犀利的反问气得浑身发抖,颜面尽失,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从未被一个小辈如此顶撞和质问过,尤其还是当着皇帝和这么多宫人的面!
她尖声叫道:“许言之!你敢这般同哀家说话!你们镇平王府还有没有尊卑上下!是想要造反吗?!”
面对太后这顶足以压死人的大帽子,许言之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微微勾起了唇角,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太后娘娘这顶‘造反’的帽子扣得实在太大,我们镇平王府世代忠良,怕是戴不起。”
他话锋再次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无比凌厉,甚至带上了一丝反诘的意味:“更何况,后宫不得干政,此乃祖训。方才太后娘娘以母子情分和旧事频频干预圣裁,甚至威胁陛下,臣倒想反问一句——”
“太后娘娘您这般行事,又究竟是意欲何为?莫非是真要与涉嫌贪墨国帑、发国难财的驸马一起,包藏祸心,意图……谋反吗?!”
“你……你……!”太后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踉跄着向后倒去,全靠身后的嬷嬷手忙脚乱地扶住,才没有瘫倒在地。
她指着许言之,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满眼的惊恐与难以置信。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许言之这大胆至极、却又犀利无比的反击惊呆了。
景枫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彩,恨不得当场给许言之叫好。
龙椅上的宣帝,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他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而威严,
御书房内,随着太后和嘉禾长公主被宫人半请半扶地带离,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终于稍稍缓解,只剩下熏香袅袅和一片狼藉的地面提醒着方才的激烈交锋。
景枫几乎是立刻原地复活,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凑到御案前:“皇兄!皇兄!今日真是大快人心啊!您没看太后和皇姐最后那脸色,哈哈哈!”
他又猛地转向许言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你啊言之!真没想到!你现在真是了不得啊!刚才那番话,硬气!太硬气了!直接把太后都给噎回去了!佩服佩服!”
千寂雪也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看向许言之的目光带着钦佩和后怕:“世子哥哥,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幸好你及时……”
“景枫!”宣帝揉着越发胀痛的太阳穴,没好气地打断了他,“你下次能不能少给朕惹点这种事端?!朕每日处理朝政已经焦头烂额,还要成天跟在你后面收拾这些烂摊子!”
景枫一听,顿时不服气了,梗着脖子辩解:“皇兄!这次的事情怎么能怪我呢?明明是江乾西那个混账当街行凶,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维护京城法纪,保护弱小,扞卫皇家颜面!我不求奖赏也就罢了,您怎么还能怪我呢?我冤不冤啊!”
宣帝看着他这副“我没错我骄傲”的样子,气得直接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他废话,挥苍蝇似的赶人:“得了得了!滚出去!朕现在看见你就头疼!寂雪,你也先出去。”
景枫一愣,眨眨眼,好奇心又上来了:“诶?皇兄,你有什么话是我和寂雪不能听的?这么小气?难道是要私下奖赏言之?见者有份啊皇兄!”
宣帝被他吵得心烦意乱,忍无可忍,顺手抄起御案上一本不算太厚的奏折,直接就朝着景枫砸了过去:“给朕快滚!再啰嗦一句,朕立刻罚你三年俸禄!”
一听到要扣钱,景枫瞬间蔫了,那可是他的命根子。
他敏捷地躲开飞来的奏折,嘴里还不忘小声抱怨:“走就走嘛……发那么大火干嘛……动不动就要扣我的钱,什么人啊真是……”
景枫一边嘟囔着,一边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磨蹭出了御书房。
千寂雪看着景枫那副吃瘪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赶紧对着皇帝和许言之行了个礼,也脚步轻快地跟着溜了出去。
御书房的门被太监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