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良……坐收渔利?”足利义满重复着这六个字,声音里的不确定几乎要溢出来。
“我朝掌控京都,他不过是偏安九州的藩王,凭什么敢觊觎?”
“凭大明的十万水师。”
细川赖之看着他:“殿下,怀良亲王最看重的便是‘正统’二字。
当年元军来犯,是九州武士拒敌于博多湾,这份功绩让萨摩、肥前的豪强至今对九州武士都心存敬服。
如今大明来讨,若您与明军僵持,他只需站出来喊一句‘共抗外侮’,便能收拢所有对北朝不满的势力;
若您败了,他更是能以‘为大和雪耻’的名义,顺理成章接管您的领地。”
“元军败于神风,败于水土,”足利义满喉结动了动,刻意拔高了些声调,像是在说服殿内众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当年文永之役,元兵连博多湾的滩涂都没站稳;
弘安之役,战船在壹岐岛外被风浪掀翻大半。大明就算有十万兵马,难道还能让风浪听他们的话?”
他话音刚落,殿角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内义弘扶着腰间的小柄刀站起身。
这位出身周防国的豪强武士,脸上带着几分桀骜:“殿下说得是!我大和武士最擅水战,当年元人船坚炮利又如何?还不是被我们的小早船袭扰得首尾不能相顾!
如今大明水师虽多,可他们跨海而来,补给线拉得比元军还长,咱们只需派快船袭扰他们的粮船,不出三月,明军自会不战而退!”
这话像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殿内几位年轻武士的情绪。
坐在末席的少贰资赖捶了下卓袱台开口:“大内大人说得对!我大和武士当年能把元人赶下海,如今照样能把大明兵杀得片甲不留!”
细川赖之看着这群血气方刚的武士,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缓缓起身:“诸位可知,如今的海防与文永年间差了多少?”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殿内的喧闹瞬间静了下来。
“怀良那边博多湾的石垣墙,还是贞和年间修的,如今大半已被海风蚀得开裂;
对马岛的烽火台,几年前就报过塌了两座,至今没补上;
壹岐岛的粮仓,去年遭了风暴…更要紧的是,怀良收拢了近万武士,他要是在咱们跟明军打的时候,从背后捅一刀……”
“本将断定怀良不敢!”
足利义满笃定道:“他要是敢勾结外敌,就是自绝于大和!到时候不用明军动手,手下家臣估计就要反了他!”
“殿下,怀良亲王要的从来不是‘勾结外敌’….”
他话没说完就被足利义满打断了:“本将知道,怀良要的,是借大明的势,把我这个“篡权的幕府将军”从京都赶出去。”
“那咱们就先打怀良!”少贰资赖按捺不住,拔刀出鞘半寸:“先平了南边,再回头对付明军!省得腹背受敌!”
“糊涂!”细川赖之厉声喝止,
“如今明军已经在海上了,你现在去打怀良,不等你到九州,明军就打到京都了!
到时候,你是回师救京都,还是接着打怀良?再说,南北对峙了那么多年,要是他那么好打,大和民族早就统一了。”
少贰资赖被问得哑口无言,悻悻地收了刀。殿内又陷入沉默。
足利义满抬头看向殿外,夜色已深,月亮躲在云层后面,连一丝光都不肯透出来,就像他此刻看不到的前路。
“细川大人,”足利义满的声音软了些,少了几分之前的强硬,多了几分试探,
“你说,大明……真的会跟咱们死磕吗?他们刚灭了元,国内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办,朱元璋就不怕劳民伤财?”
细川赖之叹了口气,走到足利义满身边,
“殿下,您忘了?如今大明推行新政,收取商税,国库已经开始慢慢充盈,他们这次,是抱着灭了我们的目的来的,实在是您上次…”
细川赖之没说下去,但谁都知道他的意思,就不该那么对大明使臣,只可惜上次大明使臣是走错路来这里的,那时候他没在。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这次大明派的是秦王朱瑞璋——不是帝亲,却是宗室里最会打仗的。
当年灭陈友谅、平张士诚,他都跟着朱元璋在前线,据说鄱阳湖一战,他带着几百死士就敢冲陈友谅的大船。
朱元璋派他来,不是试探,是真的想让他把咱们‘犁庭扫穴’,给其他藩国做个样子。”
“朱瑞璋……”足利义满喃喃自语,这个名字他之前听过,是个硬茬。
他想起陈德润死前说的“亡尔国、灭尔种、绝尔苗裔”,后背突然冒起一股寒意,
他之前以为那是使臣的虚张声势,可现在看来,那或许是大明真的打算做的。
“那咱们……能和谈吗?”一直没说话的管领斯波义将突然开口,带着几分犹豫,
“派个使臣去应天,跟朱元璋赔个罪,说杀使团是误会,再送些贡品……或许,大明能撤兵?”
“误会?”
足利义满转头,眼神里满是怒意,“斯波君,你忘了陈德润的头是怎么挂在兵库港的吗?你忘了咱们怎么把大明的诏书踩在脚下的吗?
现在去赔罪,朱元璋只会觉得咱们怕了他,只会要更多的东西,到时候,他让咱们把京都让给怀良,你也答应?”
斯波义将被问得脸色发白,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知道足利义满说得对,杀使臣、辱诏书,这已经不是“误会”能圆过去的了。
一旦和谈,大明必然会狮子大开口,到时候,他这个管领,怕是也保不住自己的位置。
殿内的气氛又冷了下来,每个人都在想心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武士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举着一封插着羽毛的信,脸色煞白
“殿下!对马岛急报!大明水师前出的哨船……已经到对马岛外海了!”
“什么?!”足利义满猛地站起来,“怎么会这么快?”
殿内瞬间炸开了锅,斯波义将则直接瘫坐在地上上,嘴里喃喃着“完了,完了”。
细川赖之倒是还算镇定,他一把抓过密信,快速扫了几眼,然后递给足利义满:“殿下,现在不是慌的时候。
对马岛离本土还有一段距离,哨船是前出的,就算到了,主力舰队也会距离哨船几天的距离,
我等得赶紧做决定,是守,是战,还是……跟怀良谈?”
“跟怀良谈?”足利义满还是有些不屑:“让我跟那个偏安九州的藩王低头?”
“不是低头,是联手。”今川贞世走到足利义满身边,语气恳切,
“殿下,现在不是争正统的时候。怀良虽然想跟您争天下,但他更怕大明,一旦大明占了京都,下一个就会是九州。
咱们可以跟他约定,暂时停战,共同抗明。等打退了明军,再论正统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