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河滩,将血迹和泥泞一遍遍稀释,汇入浑浊汹涌的河水。天空是凝固的铅灰色,压得人喘不过气。河风裹挟着湿冷的水汽,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凌云裸露在外的皮肤,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
老渔夫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雨幕芦苇深处,仿佛只是这片荒凉河滩上一个短暂的幻影。留下的,只有伤口上传来的、混合着辛辣与清凉的奇异药力,胃里那点劣酒带来的微弱暖意,以及……更深的、浸入骨髓的虚弱和冰冷。
凌云仰面躺在冰冷硌人的碎石滩上,雨水直接打在脸上,顺着眼角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生理性的泪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肺部像个破风箱,发出嗬嗬的杂音。血,似乎暂时止住了,但生命力的流逝感却无比清晰,如同沙漏走到了尽头。
二百里外,京城。那个充斥着阴谋、背叛和杀戮的漩涡中心,此刻显得如此遥远。乌木格、青十三、葛老、周掌柜、“影煞”、“幽冥道”……这些名字和背后的势力,如同鬼魅般在脑海中盘旋,带来的是冰冷的恨意,却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荒谬脱力感。
暂时,安全了吗?
在这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无人烟的鬼地方,或许比京城更“安全”。但也可能,死在这里,烂在这里,直到化为白骨,也无人知晓。
不。不能死。
凌云艰难地转动眼珠,打量四周。河滩很窄,一侧是湍急的黑水河,浊浪翻滚,看不到对岸。另一侧是长满芦苇和荆棘的陡峭土坡,向上延伸,没入雨雾中,看不到顶。老渔夫说的下游三十里的镇子,是唯一的希望。但以他现在的状态,莫说三十里,就是三十丈,也挪不动。
必须先恢复一点力气。至少,要能坐起来,要能找到遮风避雨的地方,要能……弄到吃的。
他尝试调动内息,但丹田空空如也,经脉如同被彻底犁过一遍,只剩下干涸的刺痛。血髓丹的透支、连番恶战的消耗、伤势的恶化,已将这具身体彻底掏空。他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比普通重伤员更不如。
唯一能依靠的,只剩下这具身体本身顽强的求生本能,和那颗历经两世磨难、早已千锤百炼的意志。
他闭上眼,不再徒劳地尝试运转内息,而是将全部精神集中在呼吸上。放缓,再放缓。用意识去引导那微乎其微的、从胃里散开的酒力暖流,去感受伤口处草药带来的镇痛效果,去对抗无处不在的寒冷和剧痛。
这是一种最原始、也最有效的休养。摒弃所有杂念,将身体机能降到最低,如同动物冬眠,全力修复。
时间在风雨声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半天,凌云感觉到伤口的剧痛似乎减轻了一丝,冰冷僵硬的四肢也恢复了些许知觉。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依旧无力,但至少能控制了。
他用手肘撑地,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试图将上半身撑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耗尽了刚刚积攒的一点力气,额头上冷汗涔涔,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咬牙坚持着,脊背如同拉满的弓,颤抖着,终于……坐了起来!
仅仅是坐起来,就让他气喘吁吁,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靠在身后一块稍大的、能勉强遮点风雨的石头上,贪婪地呼吸着潮湿的空气。视野开阔了些,能更清楚地看到这片河滩的全貌。除了石头、泥泞和芦苇,什么都没有。没有食物,没有干净的饮水,没有御寒之物。
饥饿感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噬咬他的胃。干渴也让喉咙如同火烧。伤势、寒冷、饥饿、干渴……每一样都足以致命。
必须行动。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芦苇丛。芦苇杆或许能嚼出点水分?还有河滩上,会不会有搁浅的小鱼或者贝类?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再次用手撑地,拖着完全使不上力的双腿,一点一点地向芦苇丛挪去。每移动一寸,碎石都硌得他生疼,伤口似乎又要裂开。这段不过数丈的距离,对他而言,漫长得如同跨越天堑。
终于,他够到了最近的一丛芦苇。他折断一根看起来比较嫩的芦苇杆,费力地送到嘴边,用牙齿咬开外皮,咀嚼着里面纤维状的芯。一股淡淡的、带着土腥味的汁液渗出,虽然微不足道,却如同甘霖般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
他一根接一根地嚼着芦苇杆,同时眼睛在河滩上搜索。可惜,暴雨刚过,河水汹涌,河滩被冲刷得干干净净,除了石头,什么也没有。
食物……是更大的难题。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风更冷了。黑夜即将来临,没有火,没有遮蔽,重伤之躯暴露在野外的寒夜里,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找到避雨的地方!
凌云将目光投向那片陡峭的土坡。坡上长满了荆棘和灌木,或许……会有野兽废弃的洞穴?或者能挖个简单的避风坑?
这又是一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没有选择。
他抓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当作临时的“工具”和“武器”,开始向土坡爬去。用双手扒着泥土和草根,用膝盖和手肘一点点向上挪动,身后留下一条泥泞的、混合着淡淡血色的痕迹。剧烈的运动让刚刚稍有缓和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湿了粗糙的包扎布条。
就在他几乎力竭,意识再次开始模糊时,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处凹陷。拨开茂密的荆棘,一个仅能容一人蜷缩进去的、浅浅的土洞出现在眼前!洞口有野兽粪便干燥的气味,但似乎是废弃已久的。
足够了!
凌云用尽最后力气,爬进土洞。洞很浅,也很潮湿,但至少能挡住大部分风雨。他蜷缩在洞底,抱着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失血和寒冷正在迅速带走他最后的体温。
不能睡!睡着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用石片艰难地刮下洞壁一些干燥的苔藓和枯草,堆在一起,然后掏出老渔夫留下的火折子——幸好,这玩意用油布包着,还没完全湿透。他颤抖着手,试了无数次,终于,一点微弱的火苗在苔绒上燃起!
他小心地护着火苗,添加细小的枯枝,一个微小的、摇曳的火堆终于在这黑暗潮湿的土洞里亮了起来。橘红色的光芒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带来了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温暖。
凌云将身体尽量靠近火堆,感受着那一点点的暖意,贪婪地呼吸着带着烟味的空气。他拿出怀里那个油布包,再次确认——药材还在。这是希望,也是沉重的负担。
他靠着冰冷的土壁,看着洞外彻底漆黑的夜空和依旧淅淅沥沥的雨线,眼神空洞了片刻,随即被更深的冰冷和坚定取代。
活下来了。又一次。
虽然依旧在死亡边缘挣扎,但至少,他暂时摆脱了那些阴谋和追杀,赢得了喘息之机。
接下来,就是和时间赛跑。在伤势恶化、饥寒交迫夺走性命之前,恢复行动力,找到那个镇子,活下去!
他闭上眼睛,开始全力对抗睡意和寒冷,引导着那微弱的火堆暖流,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
黑夜漫长,危机四伏。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不会放弃。
这场与天争命、与己抗争的生存之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