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死寂如墓。空气凝滞,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陈年水汽、石粉和某种奇异檀香的冰冷气味,吸入肺中,隐隐有种窒息感。墙壁上镶嵌的萤石散发出惨白的光芒,将石床和凌云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粗糙的石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凌云仰躺在冰冷的石床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伤口在阴冷的环境下,麻木中带着深入骨髓的刺痛,左臂被弩箭贯穿处的麻痹感正在缓慢扩散,毒素如同跗骨之蛆,蚕食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比肉体痛苦更甚的,是精神上的重压。这处幽冥道据点散发出的诡异、死寂和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如同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
老船夫那句“会有人来见你”,像是一道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来者是谁?目的何在?是审判?是审讯?还是……直接将他作为某种仪式的材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检视着自身的状况。丹田枯竭,经脉寸断,内息荡然无存,这是根基尽毁的绝境。但奇异的是,在如此重伤和剧毒侵蚀下,他的意识核心却异常清醒,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敏锐。仿佛剥离了系统之后,灵魂深处某种被压抑的东西,正在缓缓苏醒。是意志?还是……别的什么?
他尝试着,不再去引导那根本不存在的内息,而是将意念集中在那枚紧贴胸口的冰冷骨符上。这枚“狼首噬月符”,是乌木格的信物,却与幽冥道密切相关。葛老和周掌柜的背叛,宇文默体内的“魂蛊”,似乎都指向这个神秘的组织。这骨符,是钥匙?是身份证明?还是……某种追踪或控制的媒介?
当他的意念接触到骨符时,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冰冷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意识深处荡开一圈涟漪。与此同时,他怀中那个装有“血髓灵芝”等药材的油布包裹,也似乎隐隐发热了一下。
有联系!骨符、药材、甚至宇文默体内的“魂蛊”(系统),它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能量或因果上的关联!幽冥道如此大费周章,绝不仅仅是为了杀他灭口那么简单。他们一定有所图谋!而这,或许就是他唯一的生机所在!
必须弄清楚他们的目的!然后,才能想办法周旋,甚至……反客为主!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石室外,那若有若无、似吟似泣的诡异声音时断时续,更添几分阴森。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半个时辰——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响动,从石门方向传来。
凌云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但表面上,他依旧维持着昏迷般的虚弱状态,只有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石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没有脚步声,但一股更加阴冷、更加沉重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涌入石室,瞬间充斥了每一个角落。这股气息带着一种古老的威压和冰冷的死寂,让凌云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
来了!
他感觉到一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目光锐利、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探究,仿佛在打量一件物品,而非一个活人。
片刻的寂静后,一个低沉、沙哑,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的声音,在石室中缓缓响起,不带丝毫情绪:
“醒了,就别装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敲打在凌云的心神上。
被看穿了!
凌云心中凛然,知道再伪装下去毫无意义。他缓缓睁开眼,迎上了那道目光。
石门处,站着一个身影。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绣着复杂暗红色纹路的黑色长袍,袍袖拖地,将全身笼罩其中,看不清体态。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如同万年寒潭的眼眸。那眼眸中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和……一种仿佛能洞悉灵魂深处的锐利。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如山岳般沉重的压迫感。此人的实力,深不可测!远在葛老和周掌柜之上!甚至比船尾那个神秘人给他的感觉,更加危险!
“前辈……”凌云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一丝惊惧。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又无力地跌回石床,表演得天衣无缝。
黑袍面具人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冰冷的眼眸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的每一个念头。
“凌云。”面具人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北狄质子宇文默的护卫?或者说……一个本该死在那场爆炸中的……异数?”
凌云心中剧震!对方不仅知道他的名字,竟然连他“穿越者”的身份似乎都有所察觉?!这怎么可能?!是系统残留的信息被捕捉了?还是……幽冥道有某种窥探天机或灵魂的手段?
他强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脸上露出更加“真实”的震惊和茫然:“前辈……在说什么?晚辈……听不懂。”他必须咬死不知情,绝不能承认这最核心的秘密!
面具人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否认,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不重要。你为何挣脱‘圣蛊’,如何得到这‘巡狩令’,与葛元通、周老鬼有何恩怨,老夫皆无兴趣。”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冰冷,如同出鞘的利剑:“老夫只问你一事——你可知,‘蚀魂蛊’为何物?‘幽冥通道’,又在何处?”
蚀魂蛊!幽冥通道!
终于切入正题了!凌云心念电转,对方果然是为了这个!他迅速权衡利弊,决定半真半假,抛出部分信息,试探对方反应。
他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恐惧之色,声音颤抖:“蚀魂蛊……是……是一种极其恶毒的蛊术!它侵入我兄弟宇文默的神魂,控制他的心志,让他变得癫狂……至于幽冥通道……”他顿了顿,眼神中适当地流露出困惑和后怕,“晚辈……晚辈只是在被葛元通囚禁时,隐约听他和周老鬼提起过,似乎……似乎需要特定的仪式和……祭品才能打开……具体在哪里,晚辈实在不知!”
他巧妙地将重点引向葛老和周掌柜,暗示自己只是无意中听到的受害者,同时点出“仪式”和“祭品”这两个关键词,继续试探。
面具人静静地听着,青铜面具下的目光深邃难测,看不出信了还是没信。待凌云说完,他沉默了片刻,石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祭品……”面具人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似冷笑,又似……期待?“看来,葛元通和周老鬼,是找到了他们自以为的‘钥匙’。”
钥匙?是指宇文默?还是……自己?凌云心中警铃大作。
面具人缓缓抬起一只隐藏在宽大黑袍下的手。那只手苍白得毫无血色,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却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他指向凌云怀中的方向。
“你身上的‘血髓灵芝’,以及……那枚‘巡狩令’,交出来。”
不是商量,是命令。不容置疑。
凌云心脏狂跳。对方果然是为了这两样东西!血髓灵芝是仪式关键,巡狩令(骨符)是身份或信物。交出去,自己就彻底失去了筹码,生死完全由人掌控。不交……以对方展现出的实力和此地的环境,瞬间就会化为齑粉!
电光石火间,凌云已做出决断。他脸上露出挣扎、恐惧和不舍的神色,颤声道:“前……前辈……这灵芝是葛老鬼逼我兄弟二人寻找的救命之物……这令牌……是……是晚辈偶然所得,不知有何用处……能否……能否留给晚辈……”
他在表演,在示弱,在试探对方的底线和真实意图。他在赌,赌对方不会立刻杀他,赌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面具人那双冰冷的眼眸,透过青铜面具,死死地盯着凌云,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石室内的压力陡增,凌云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良久,面具人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
“有意思。”他收回手,宽大的袍袖垂下,“重伤濒死,身处绝境,尚有心思与老夫讨价还价。你的胆识,倒是不小。”
他话锋再次一转,语气变得捉摸不定:“东西,暂且由你保管。你的命,也暂时留着。”
凌云心中稍松,但警惕丝毫未减。对方不杀他,不夺物,所图必然更大!
“不过,”面具人接下来的话,让凌云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你需要证明你的‘价值’。”
“证明……价值?”凌云故作茫然。
面具人转身,走向石门,在门口停下,背对着凌云,声音低沉地传来:“此地乃‘幽冥道’外堂‘引渡司’。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若能自行化解体内‘碎魂钉’之毒,并恢复三成行动之力,你便有资格,知晓更多,甚至……见到你想见之人。”
想见之人?宇文默?!他还活着?而且可能也在这里?!
凌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若做不到……”面具人没有回头,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便与这石室一同,化为齑粉吧。”
话音落下,石门无声无息地关闭,将那道恐怖的身影隔绝在外。石室内,重归死寂,只剩下凌云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脑海中疯狂运转的念头。
三天!化解剧毒!恢复行动!这是考验?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绝杀?
但无论如何,他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和一个明确的目标!而且,宇文默可能还活着!
希望的火苗,在绝对的黑暗中,再次微弱地燃起。
凌云挣扎着坐起身,看着紧闭的石门,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三天……足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开始全力审视自身的伤势和体内的剧毒。前世的药学知识、葛老山洞的见闻、以及那枚可能与幽冥道力量同源的骨符……都将成为他破局的工具!
这场与死神的赛跑,与魔鬼的交易,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