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刚刚苏醒的京城。街道上行人稀疏,早起的贩夫走卒呵着白气,开始了一天的营生。凌云弓着背,步履蹒跚,活脱脱一个进城讨生活的老农。跟在他身后的宇文默,则低着头,缩着脖子,眼神躲闪,将那种未见过世面的痴傻模样学了个七八分像。
悦来茶馆坐落在城西一条不算繁华但人来人往的街口,两层木楼,招牌老旧,此刻刚卸下门板,伙计正懒洋洋地洒扫着门前的台阶。看似寻常,但凌云锐利的目光一扫,便捕捉到几个不易察觉的细节:门口蹲着晒太阳的闲汉中,有一个腰板挺得过分僵硬;对面街角卖炊饼的摊贩,眼神时不时飘向茶馆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就连那洒扫的伙计,下盘也比寻常人沉稳得多。
龙潭虎穴。凌云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麻木疲惫的神情,领着“傻儿子”颤巍巍地迈进了茶馆门槛。
“两位,喝茶?”伙计迎上来,语气平淡,眼神却带着审视,飞快地扫过两人破旧的衣着和凌云脸上那几道逼真的“皱纹”。
“哎,哎,讨碗水喝,歇歇脚。”凌云操着生硬的口音,含混不清地说着,顺势在一个靠窗却能眼观六路的位置坐下。宇文默则依言缩在他旁边的条凳上,低着头,玩弄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角。
茶馆里客人不多,除了他们,只有角落里坐着个戴斗笠的汉子在闷头吃面,以及一个看似账房先生模样的老者在拨弄算盘。
凌云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两个硬馍,便不再说话,只是捧着温热的茶碗,眯着眼,似在打盹,实则耳听八方,将茶馆内所有的细微声响都纳入感知。
他在等。等那个穿灰绸衫、拿紫砂壶的掌柜出现,也等可能出现的“鱼儿”。
时间一点点过去,茶馆里渐渐多了些客人,喧闹起来。说书人上了台,醒木一拍,开始讲述前朝演义,倒也掩盖了不少不自然的寂静。
约莫一炷香后,柜台后的门帘一挑,一个身着灰色绸衫、面色白净、手持一把小巧紫砂壶的中年男人踱步出来。他看似随意地扫视大堂,目光在经过凌云这一桌时,微微停顿了半秒,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走到柜台后,与那账房老者低声交谈起来。
目标出现。
凌云依旧眯着眼,仿佛睡着,但全身肌肉已微微绷紧。他注意到,那灰衫掌柜虽然在与账房说话,眼角的余光却始终似有似无地罩着他们这一桌。而对面街角那个卖炊饼的,也已经收摊不见了。
陷阱已经张开。
就在这时,邻桌几个刚进来的江湖汉子大声谈论起来。
“听说了吗?码头那事儿!”
“嘿,动静不小啊!北狄的探子,被一锅端了!”
“说是让一个脸上带疤的用刀高手给做了?真的假的?一千两黄金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官面上的人自己动的手,找个由头罢了……”
他们的议论声不小,似乎是故意说给某些人听。
突然,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凌云这边吼道:“喂!那边那个老家伙!你瞅啥瞅?!”
这一声吼,顿时让茶馆里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凌云心中雪亮,找茬的来了。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茫然和惊恐,哆哆嗦嗦道:“这……这位好汉,小老儿……没瞅啥啊……”
“放屁!老子明明看见你盯着我们看!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心里有鬼?!”那横肉汉子不依不饶,站起身,带着另外两人就围了过来,气势汹汹。
柜台后的灰衫掌柜,依旧慢条斯理地品着紫砂壶里的茶,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
宇文默吓得浑身发抖,下意识地往凌云身后缩。
凌云颤巍巍地站起身,连连作揖:“好汉息怒,好汉息怒……小老儿带着傻儿子进城找活儿干,就是歇个脚,不敢……不敢得罪好汉……”
“少废话!我看你就像那个通缉犯伪装的!”横肉汉子伸手就向凌云衣领抓来,显然是想借机查验。
就在那粗壮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凌云衣领的瞬间——
凌云动了!
他看似惊慌失措地向后一踉跄,脚下“恰好”绊到了条凳,整个人向后倒去。这一倒,妙到毫巅地避开了那一抓,同时他的手“无意中”带翻了桌上的茶壶!
“哗啦!”茶壶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四溅!
“哎哟!”横肉汉子被热水溅到,痛呼一声,动作一滞。
而凌云在倒地的过程中,手肘看似胡乱挥舞,却精准无比地撞在了旁边另一个汉子的肋下某个穴位!那汉子顿时觉得半身酸麻,一口气没上来,僵在原地。
第三个汉子见状,骂了一句,挥拳打来。凌云却仿佛吓傻了一般,抱着头向旁边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拳头,同时撞翻了旁边一张空桌。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在旁人看来,完全是一个可怜老农被恶霸欺凌、惊慌失措下引发的意外混乱。唯有宇文默,在极近的距离下,隐约看到了凌云那看似慌乱的动作中,蕴含的惊人精准和计算!
“妈的!找死!”横肉汉子恼羞成怒,彻底撕下伪装,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眼中凶光毕露,不再试探,直接下了杀手!另外两人也反应过来,不再留手,拳脚带风,围攻上来!
戏演完了,图穷匕见!
柜台后的灰衫掌柜,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轻轻放下了紫砂壶。
茶馆里其他真正的客人吓得惊呼四散,躲到角落。说书人也早已抱头钻到了台子底下。
面对三名明显是练家子的围攻,凌云眼中最后一丝浑浊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般的冷静。他不再伪装,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在狭窄的空间内腾挪闪避,动作诡谲迅捷,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的攻击。
但他伤势未愈,动作间仍能看出一丝滞涩,无法完全发挥。一把短刀擦着他的肋下划过,带出一道血痕!
“爹!”宇文默看得心胆俱裂,忘了伪装,失声惊呼。
这一声呼喊,让那灰衫掌柜目光骤然锐利,死死盯住了宇文默!“果然是你!”他厉声喝道,“拿下那个小的!”
围攻凌云的三人中,立刻分出一人,狞笑着扑向吓得呆住的宇文默!
危急关头,凌云眼中寒光暴涨!他不再闪避,迎着正面劈来的短刀,不退反进!在刀锋及体的前一刻,他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让过要害,同时并指如剑,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了持刀汉子的手腕神门穴上!
“当啷!”短刀落地。那汉子只觉得整条手臂瞬间麻木无力。
凌云毫不停留,侧身避开另一人的扫堂腿,脚尖勾起地上碎裂的茶壶瓷片,闪电般踢出!
“噗嗤!”瓷片精准地没入了扑向宇文默那名汉子的后心!那汉子身形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透出的染血瓷片,轰然倒地。
瞬间毙一人,伤一人!
剩下的横肉汉子和那个被点了穴的汉子又惊又怒,攻势更猛。灰衫掌柜也终于按捺不住,从柜台后一跃而出,身形如电,直取凌云!他手中那把小巧的紫砂壶,此刻竟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砸向凌云的面门!
这掌柜,才是真正的高手!
前有强敌,后有需要保护的宇文默,自己伤势在身……凌云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局!
他眼神冰冷如铁,脑中计算运转到极致,寻找着那一线生机。茶馆的布局,桌椅的位置,对手的破绽,宇文默的位置……所有因素在脑中瞬间成型。
他猛地一脚踢翻身前的桌子,砸向冲来的灰衫掌柜,暂时阻其来势,同时一把抓住吓傻的宇文默,向后急退!
“砰!”桌子被掌柜一掌拍得粉碎。
凌云拉着宇文默,退向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想跑?拦住他们!”灰衫掌柜厉声喝道。
横肉汉子怒吼着冲上楼梯。
凌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将宇文默往楼梯拐角的阴影里一推,低喝一声:“躲好!”
而后,他转身,独自面对追上来的强敌,以及楼下那个气息凌厉的灰衫掌柜。
血战,在所难免。而这狭小的楼梯,将成为决定生死的角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