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码头区的喧嚣与污浊一同浸染。白日的繁忙褪去,另一种活动在阴影中悄然滋生。南城码头最深处的废弃船坞区,便是京城底层闻之色变的“鬼市”所在。这里没有灯火,交易全凭月光、手感以及彼此心照不宣的低语。赃物、情报、人命,皆可在此明码标价。
凌云换上了一身从某个晾衣杆上“借”来的深色粗布衣服,虽不合身,却完美融入了夜色。他脸上抹了煤灰,遮住了过于醒目的苍白和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宇文默则被他留在仓库更深处一个隐蔽的夹层里,有足够的清水和干粮,并严令其无论如何不得出声、不得外出。
独自行动,效率更高,风险也更可控。
他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废弃的船骨和破败的棚屋之间,脚步落在潮湿的烂木和碎石上,几乎没有声音。鬼市里人影绰绰,大多遮掩着形貌,低声交谈,交易在袖袍下或破布袋里完成。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汗臭和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凌云的目标很明确——找到那个放出五百两暗花,追杀宇文默的中间人,“鬼手张”。根据阿吉提供的零碎信息和前世对这类黑市规则的了解,这种大额、紧急的暗花,中间人必然会亲自在鬼市坐镇,等待消息,同时也便于控制风险。
他像一头耐心的猎豹,在混乱的集市中逡巡,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每一缕有用的信息。杂乱的低语、硬币的轻响、特殊的暗号手势……无数信息碎片涌入他的大脑,被快速过滤、分析。
“……三更天,老地方交货……”
“……那批货烫手,得加钱……”
“……听说质子府昨夜闹鬼了,嘿嘿……”
“……五百两,够快活好一阵了……”
终于,在一个看似随意靠在半截破船边、叼着烟袋锅的干瘦老头附近,凌云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两个面相凶悍的汉子正低声与老头交谈。
“张爷,那北狄小崽子的消息,真值五百两?”
“哼,上面的大人物急着要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线索,先付一百两定金。”干瘦老头,也就是鬼手张,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沙哑,“但消息要准,敢糊弄,老子剥了你们的皮。”
“放心,张爷,弟兄们盯上南城几个废弃点,那小子受了伤,跑不远……”
凌云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阴影。目标确认。但他没有立刻动手。鬼手张这种老油条,身边必然有暗桩保护,且在鬼市这种地方,贸然出手极易陷入重围。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最适合的时机——交易完成,那两名汉子离开,鬼手张心神放松的刹那。同时,他也需要创造一个混乱,来掩盖自己的行动。
机会很快到来。那两名汉子似乎得到了某种承诺,满意地离去。鬼手张眯着眼,数着刚到手的银票,嘴角露出一丝贪婪的笑意。
就在此时,鬼市边缘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叫骂声!几个醉醺醺的苦力不知为何打了起来,酒坛破碎声、拳脚到肉声、惊呼声顿时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混乱像涟漪般扩散开来。
鬼手张也被惊动,皱眉望向骚乱的方向,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
就是现在!
凌云动了!他如同一道贴地疾行的黑色闪电,利用船骸和杂物的阴影,瞬息间便潜行到了鬼手张身后。一块早就握在手中的、棱角尖锐的小石子,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打灭了鬼手张头顶上方唯一一盏用来标识位置的、昏暗的气死风灯!
光线骤灭,鬼手张所在的角落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谁?!”鬼手张惊觉,反应极快地向前扑倒,同时反手抽出一把淬毒的匕首向后横扫!动作狠辣老练,显然经验丰富。
但他扫了个空。
凌云仿佛预判了他的所有动作,在黑暗降临的同一刻,已如同鬼魅般贴上了他的后背。一只手如铁钳般扣住了他持刀的手腕,另一只手并指如剑,以惊人的精准和力度,狠狠戳在他颈后某个特定的穴位上!
鬼手张浑身一僵,感觉一股酸麻瞬间传遍半边身子,力气如同被抽空,毒匕首“当啷”落地。他想呼喊,却被凌云从后面扼住了咽喉,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时间,快得令人窒息。周围的混乱尚未平息,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发生的短暂而致命的交锋。
凌云拖着瘫软的鬼手张,迅速退入旁边一个半塌的、堆满烂渔网的破船舱里。浓重的鱼腥和霉味掩盖了最后一丝血腥气。
“谁……谁派你来的……”鬼手张瘫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黑暗中那双近在咫尺、冰冷如寒星的眼睛。他混迹黑市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身手和杀气。
凌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脚踩住他的胸口,微微用力,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五百两,买北狄质子下落。雇主是谁?”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恐惧。
鬼手张疼得冷汗直流,却还试图挣扎:“道……道上的规矩……不能……”
“规矩?”凌云脚下加力,鬼手张顿时眼珠凸出,几乎窒息,“你的命,就是现在的规矩。”
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了鬼手张。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犹豫一秒,这个可怕的男人会毫不犹豫地踩碎他的胸膛。
“是……是永昌典当行的刘掌柜……牵的线……”鬼手张从牙缝里挤出话,“但……但真正的雇主……可能……可能是三皇子府上的人……他们催得很急……”
永昌典当行?三皇子?
凌云大脑飞速运转。典当行通常是洗钱和暗中交易的中转站。线索似乎指向了三皇子,但这未免太过直接。是障眼法?还是对方根本有恃无恐?
“证据。”凌云冷声道。
“我……我怀里……有刘掌柜给的定金银票……票号是连着的……还有……有一次送信,我偷偷看到……来接头的……那人虎口有……有青狼刺青……”鬼手张为了活命,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青狼刺青?凌云目光一凝。北狄王庭精锐“狼卫”的标志!三皇子的人,怎么会和北狄狼卫有牵扯?难道……
一个更惊人的推测在他脑中形成。或许,要杀宇文默的,并不仅仅是大炎的三皇子!北狄内部,也有人希望他死!这两股势力,可能因为某种利益而勾结在了一起!
“大……大人……我知道的都说了……饶命……”鬼手张哀嚎着。
凌云松开脚,鬼手张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大口喘息。
凌云从他怀里摸出那叠银票,又仔细检查了他身上,确认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信息。然后,他低头看着如同死狗般的鬼手张。
“规矩,是给活人守的。”
话音未落,凌云并指如刀,精准地切在鬼手张的颈侧。鬼手张双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凌云没有杀他,不是仁慈,而是留着他,或许将来还有用。但他也用特殊手法震伤了其经络,没个一年半载,这人别想再下床,更别提泄露今晚之事。
做完这一切,凌云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离开了废弃船坞。鬼市的骚乱渐渐平息,无人知道,就在刚才,一条掌控着京城地下部分秘密的“鬼手”,已经悄然折断。
凌云回到废弃仓库时,天色依旧漆黑。宇文默立刻从藏身处探出头,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期待。
“怎么样?”
凌云将那张带着票号的银票和关于青狼刺青的信息告诉了宇文默,但没有说出自己的全部推测。
宇文默听到“青狼刺青”时,脸色剧变,失声道:“狼卫?!是左贤王的人!他……他竟然真的和炎国人勾结要害我!”
左贤王,北狄王庭中权势最盛的亲王,也是宇文默父王最大的政敌。
线索开始串联,阴谋的轮廓逐渐清晰。三皇子与北狄左贤王勾结,欲除掉宇文默这个质子,挑起两国争端,从而各自牟利。
“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宇文默声音颤抖,面对如此庞大的阴谋,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凌云走到窗边,看着东方天际泛起的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追捕他们的网会收得更紧。
但他的眼神却愈发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冷光。
“既然他们想把水搅浑,”凌云缓缓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那我们就让这水,彻底沸腾起来。”
“去找那个刘掌柜?”宇文默问。
“不。”凌云摇头,“打草惊蛇。我们去见见……那位可能虎口有刺青的‘朋友’。”
他的目光,投向了京城某个方向。那里,似乎有暗流汇聚。他要主动踏入漩涡中心,去会一会那隐藏在幕后的,真正的执棋者。